我做你的血清素
2013年5月4日
李維榕博士
沙士十年，對很多家庭都有決定性的影響，這位香港姑爺，本來在國內一個小鎮找到自己心中的理想佳人，誰知有了沙士的危機，一下子就由天之驕子，成為小鎮的攻擊目標，他們都認為那來自香港的男人，就是帶菌者。而他的妻子，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就有了不停洗手的潔癖。
這對夫婦都是二婚。如果首婚有近百分之五十的離婚率，二婚的離婚率將達百分之六十。事實上，第一次婚姻失敗，一不留心，也會造成第二次婚姻的問題。
這位先生說，他的第一任妻子是個十分現實的人，說了很多令他心寒的話，分手時又把錢財都掌握在手中，讓他對婚姻懷有被蛇咬過的恐懼。因此，他要找個與前妻截然不同的女人，一個純情簡單的人物！又因為前妻說他不懂疼人，他便盡量寵愛現在的妻子，把她供奉在象牙塔內，讓她不食人間煙火！
然而十年過後，妻子卻患上嚴重的憂鬱症，她說藥物讓她感到飄浮在雲層中，沒有壓力。精神科醫生告訴他們這是缺乏血清素的問題，丈夫便一味把她往藥物去推。只是丈夫不知道，血清素這種又被稱幸福荷爾蒙的東西，不單可從藥物補給，瘋狂購物也可以讓人帶來同樣的興奮。這是一位長得十分標致的女人，配上一身刻意的名牌打扮，耀眼的珠光寶氣，加起來價格可想有多可觀。
妻子說，她喜歡漂亮的東西，見到了就忍不住手。而偏偏商店裏滿是引人喜愛的東西；一件件新款的衣服，一雙雙鮮艷的鞋子，一個個精緻的手袋，還有那女人最好的朋友——鑽石，都在向她招手！向她呼喚：買我！買我！她說：「我已經十分克制，見到心愛的商品，反覆來回多次，讓自己多作考慮，不會像以前這樣見到就買！」
滿足自己任性
她又埋怨丈夫不讓她開車，不讓她管賬，她完全沒有女主人的感覺！於是他讓她學習理財，把一筆錢撥到她的名下，沒想錢到了她手中，她立即就買了一個特版的 Chanel bag！明知道丈夫一定會被氣壞，她卻像個愛闖禍的孩子，先滿足自己的任性再說。
那天，我看她十分婉轉地向丈夫解釋為什麼非買那個昂貴的手袋不可，真的像個小女孩。她說：「這個款式太特別了，我非要擁有它不可！連女兒都說，這一款我值得去買！」丈夫忍住自己的不滿，盡量向她說理。兩人都努力壓制情緒，語氣柔和，因為他們知道小女兒正在一旁觀察。
他們的女兒只有七歲，表面看來對父母的交談一點也沒有興趣，甚至不停打呵欠，但是我們用儀器量度她的心跳，卻發覺其速度嚴重超標，達到每分鐘一百七八十次的次數，可見她心中的焦慮。她說：「媽媽愛買東西，爸爸老是生她氣，我只有勸阻媽媽！」
母親說：「丈夫叫我不要亂買東西，我不會聽他。但是女兒叫我不要買，我就會聽她！」
選擇維持現狀
就是這樣，女兒不知不覺地就擔當了不斷制止母親購物的角色。代價是，女兒變得十分依附母親，一步都不肯離開，而且對大人的談話，十分敏銳。
理應是父母保護孩子，但是當父母解決不了自己的問題，往往就變成孩子保護父母。很多父母明知夫妻之間存有矛盾，但是為了避免衝突，就選擇維持現狀，寧願憋出一身毛病。因此，知道孩子那麼為他們擔憂，那是一種當頭棒喝，讓他們不得不緊張起來，積極尋求解決方法。
但是，要改善夫妻間的衝突，必須有一個過程。夫妻關係是個大洋葱，非得把一層又一層的洋葱衣剝掉，看不到核心。兩情相悅，當中有太多微妙因素，例如這位丈夫，嘗過了第一段婚姻的苦頭，一心想找個純情的妻子，誰知一樣出現問題。就像希臘神話所預料的：愈要逃避噩運，人就更走入噩運。
妻子無論有多單純，也有她自己情緒需要，與丈夫一樣，她也有從前度婚姻帶來的傷痕。即使備受保護，但是無法走入丈夫的世界，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卻沒有去處，不停清理家務，不停洗手，憂鬱症是她的伴，一伴就伴了十年。窗櫉內的新陳設滿目琳瑯，每一件精品都帶給她一份奇喜，握在手裏，披在身上，就讓她覺得無限興奮。其實如果買東西就能抵抗憂鬱症，那總比不停吃藥健康得多。當然，非要有足夠經濟條件不可，最好還是找個其他折衷辦法。
我們的治療目的，就是強化夫妻相處的樂趣，讓丈夫成為她的血清素，或其他快樂荷爾蒙。我問他們說：「看過柯德莉夏萍主演的Breakfast at Tiffany's 嗎？」
片中的夏萍，每天早上都帶着咖啡來到Tiffany，在窗櫥外讓眼睛飽餐一頓，然後滿意地回家。如果丈夫能每天陪妻子到珠寶店一走，拉近一分夫妻距離，也許可以減少一分珠寶對妻子的誘惑。
但是丈夫聽後，立即談虎色變，趕忙說：「不成，不成！她一定不會看過就算！一定會吵着去買！」
他的反提議是，讓妻子把擁有的珠寶拿出來賣掉，她就會明白這些高價買入的東西並不是好投資。妻子真的拿去估價，證實丈夫的話是對的，但是並不等於她就願意聽他的，因為丈夫對她的吸引力，暫時還是比不上 這些亮晶晶的小石塊。
還是原地踏步
夫妻最大的困難，就是多年來沒有發展共同的興趣，或全部興趣都集中在孩子身上。現在丈夫要取回自己的位置，就要與她的憂鬱症競爭，重新燃點夫妻的火花。這種改變並不容易，妻子也並不一定肯合作，甚至提議說：「還是讓我自己慢慢節制吧！你不要對我兇巴巴就是！」
幾個回合下來，夫妻還是原地踏步。男人沒有辦法，只好強顏接受。其實這種讓步還是行不通的，因為要解決分歧，相方都要改變。夫妻談判，過程有如勞資糾紛，只要雙方都不離開談判桌子，他們終會突破，但是在此之前，最為他們焦慮的，還是那個小女兒。無論兩口子裝得有多和氣，都逃不過她的觀察。
我故意問孩子說：「他們都不吵架了，你還擔心什麼？」
她抱着父親說：「最擔心爸爸的黑臉！」
又因為知道母親捨不得她的名牌手袋，她轉向母親說：「媽咪，你不用把所有包包都賣掉，可以留下你最喜歡的幾個！」
其實，孩子也是父母的血清素，可惜父母卻往往是他們的頭痛！
李維榕博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