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型人格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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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罗德•J•克雷
群言出版社 2012-3
9787802562974
32.00

前言

以往,内科医生只有在疾病的症状出现之后才对疾病进行治疗,而很少关注到疾病的预防。拿预防心脏病和中风来说吧,人们所需要做的生活方式上的改变——饮食、运动、戒烟等——几乎都没有听医生提起过。除了开药和医学治疗以外,医生们就只告诉患者一些基本的家庭治疗自我护理方面的知识。

通常来说,相比预防疾病,病人更需要医学专家来改变自己的健康状况。患者们并没期望医生对病症进行深入全面的讲解,而且也没有医生会将此视为自己专业服务的一部分。基本上,公众对于疾病的看法就像是赌场上的转盘——幸运的人能够保持健康,不幸的人则患上疾病,然后去寻找医生进行治疗。

近三十年来,上述情况发生了重大变化。自我保健和预防医学渐渐成为优质健康保健计划的核心内容。医学方面的研究、大众的觉醒,以及日渐高昂的治疗费用,使得人们形成了这样一种共识:很多疾病通过适当的预防措施是可以提早预防的。而且,人们也越来越关注自己的身体健康,人们希望能够了解并且掌控疾病。

这种倾向也出现在了精神健康的领域。临床医学专家正以不懈的努力来使患者了解某些特殊疾病的起因和治疗方法。美国精神病学协会(APA)以及其他一些专业性的机构在推动立法和增强大众对精神健康的了解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消费者协会,比如国立精神疾病联盟(NAMI),也正制作和分发宣传健康的手册,提供热线服务,为患者和他们的家属提供各种形式的精神疾病的治疗信息。

不过,除了上述这些,人们很少有机会能真正阅读到有关精神疾病方面的科学易懂的资料。在我进行临床实践的过程中,我的患者和他们的家属曾无数次地询问有关边缘型人格障碍方面的知识,也就是本书所重点涉及的内容,而每次我都是很抱歉地说:“这方面的书籍还未出版。”
  对于大众的相对无知,所要付出的最显著的代价或许就是,社会对于这些精神疾病的患者所给予的无休止的不公正的待遇和歧视性标签。躯体性的疾病很少会受到非议。在我们的口语里,往往会说“染上”“患上”或者“得了”某种特殊的躯体疾病。遭到谴责的往往是某些环境因素或者病源菌之类的致病因素。

对于绝大多数的精神疾病来说,情况就不同了。人们会普遍认为一个人“是”或者“变得”躁狂、抑郁、神经质、精神分裂或边缘型人格。语言的表述虽差别不大,但不可否认的是,患者本身成为了非议的对象。这种情况可能在某些病例中会出现,也有可能不会出现。但不管怎样,导致了人们错误的认知、敌意以及对精神疾病所产生的不安。人们对于身在精神病医院的朋友,可能会害怕或者会因为要去看望他们而感到尴尬。那些看起来非常详细了解躯体疾病原理的人,在精神疾病方面,可能不会有太多的认识。在很大程度上,而我们对于精神疾病的了解远远比不上对于躯体疾病的了解;我们对于精神科患者的同情心则更是少之又少。尽管目前的境况相当不乐观,但有一点仍然是可以预知的:心理学直到世纪之交的时候才被认定为是一门科学,今天与人类思想活动有关的生理结构的复杂性,仍然会是人的生命中最大的课题。

由于缺乏相应的认识和了解,也导致了较多的社会性问题:缺少足够的公众基金来营建精神健康设施,对精神疾病患者的虐待,以及与精神疾病有关的种种暴力行为——虐待妻子和儿女、乱伦、酗酒,以及毒品犯罪。这也仅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尽管用来治疗这些病人的设施实际上也在不断增多,但是重型精神疾病的发病率仍然不断上升。最终,为了减少“有害污染”所付出的财政和道德代价,使得治疗不足的精神科疾病越来越多。

由于相关信息的宣传滞后,一方面人们对边缘型人格障碍的认识非常模糊,另一方面又需要进行疾病病因与治疗方面的信息的准确传递,所以二者之间出现了巨大的鸿沟。尽管有将近一千万的美国人遭受边缘型人格障碍的痛苦折磨,但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够描述出这种精神疾病的特点。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可能有——诊断的相对奇特性,在精神科领域的专家也对这种疾病存在争议,更重要的是,这种疾病本身具有难以捉摸、充满矛盾和争议的特点。

边缘型人格障碍这种疾病涉及到很多关键性的社会内容——虐待儿童,日常护理不善,核心家庭的毁灭,离婚,女性角色的改变。另外,边缘型人格往往也带来其他一些更让人头疼的问题,这些随之而来的精神问题也非常普遍,比如易饿症、厌食性神经衰弱、酗酒和药物滥用、抑郁以及自杀。

事实上,很多精神科领域的专家认为,我们生活在一个“边缘化的时代里”。弗洛伊德年代的歇斯底里的神经症代表着二十世纪早期被压抑的欧洲文化,边缘型人格对自我的支离破碎的认识和难以维持的稳定关系,则反映了当代社会里濒临破碎的集体观念。

这本书试图去填补人们在边缘型人格障碍上的认知缺陷。正因如此,这本书是为那些只是想简单地了解这种普遍存在而又令人倍感困扰的精神疾病的读者们所准备的。但我们想要做的并不只是简单地传递信息——我们还希望能够通过直观易懂的方式向读者们解读这种疾病,使他们理性而又不乏感性地去认识什么是边缘型人格。在有了这样一种主观体验的认识之后,我们相信,读者就会对疾病有真实的了解。

孤独,害怕被抛弃,冲动性的自毁行为,关系中的暴戾表现,不能获得亲密感——这些感觉我们通常都会在某个时间体验到。但对于患边缘型人格的人来说,这些感觉则往往持久地伴随着他们,而且这些感觉的程度会更强烈。对于很多患有严重精神和情感疾病的人来说,这些病痛往往是灼伤性的,而且要比躯体性的疾病更加令人恐惧,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该怎样去做或者该如何去求助。那些被诊断为这类疾病的读者,或者正在接受治疗的读者,可以通过本书综合的精神科方面的描述,不带有任何思想负担地来了解该方面的信息。我们希望,这本书能够帮助读者进行自我教育,为患者提供支持、信心和应对的策略,如果他们至今还没有得到治疗的话,可以通过本书的建议去进行选择。

我们也尝试总结出一些能够对边缘型人格的形成起到促进作用的原因,以及这种边缘型人格的某些当代社会的特征。对于相应的改变,我们也提了点建议。

尽管这本书是针对普通大众的读本,学者们也可以从中获取不少有益信息。这里所写下的可能不仅仅是一篇序言,对那些渴求得到有关边缘型人格障碍方面知识的患者和临床医生而言,我更希望它能够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书中所提到的广泛的边缘型人格障碍症状,对精神病医生、临床治疗师、研究型的心理学家(致力于儿童发展的学者)、心理治疗师和家庭治疗师,以及物质滥用方面的治疗师、牧师、饮食障碍专家、压力咨询师等都是有所帮助的。附录——用于边缘型人格障碍的DSM -Ⅲ - R 分类和药物,边缘型人格障碍在精神分析流派和其他心理学流派的演化——则更适合专业人士来解读。

我们希望这本书能够为边缘型人格患者的家人和朋友提供可行的治疗策略。边缘型人格障碍被广泛地认为是一种非常令人困挠的精神疾病,治疗也非常棘手,在诊断和治疗方面要根据患者以往和当前与他人的关系来对边缘型进行定义。我们认为人类都是相互依赖的,当进行正确恰当的指导时,这种人际关系可以成为用来帮助边缘型人格障碍患者和与他亲近的人们的一种有力工具。我们希望这本书能使这种疾病的治疗过程更轻松。

试读部分章节

华莱特医生认为这一切都应该是很直接的。在过去五年时间里,他一直在治疗珍妮弗,这位患者有一些躯体上的不适。华莱特医生认为,她的胃部不适可能是胃炎导致的,所以开了一些抗胃酸的药物。尽管进行了针对胃炎的治疗,但她的胃疼却不断地加剧,而且各项化验结果都没有显示异常,华莱特医生便建议她住院治疗。 

经过详细彻底地医疗检查之后,华莱特医生询问了珍妮弗在工作和家庭等方面的压力。她很快就坦白地说自己在某家大型公司担任人事部门领导,确实承受了很大的工作压力,但她强调,“很多人都会有工作上的压力”。她也谈到了自己的家庭生活最近有些麻烦:她的丈夫忙于法律方面的工作,所以她要承担起更多的作为母亲的责任。但她否认这些事情跟自己的胃痛有什么关系。 

当华莱特医生介绍珍妮弗去看精神科的咨询门诊时,一开始她拒绝了这样的建议。但当她的胃痛变得更加严重时,她勉强同意去看精神科的格雷医生。

他们在几天后会面了。珍妮弗是一位富有魅力的金发女性,看起来要比她二十八岁的实际年龄还要年轻很多。她躺在医院房间的床上,这间房子被改造成了富有个性的小窝。一只被喂饱了的动物躺在她的床边,另一只则躺在一幅照片旁边,这幅照片是她丈夫和儿子的合影。排列好的卡片被整齐地放在窗台上,周围有鲜花作为装饰。 

刚开始时,珍妮弗非常正式和严肃地回答了格雷医生的所有问题。接着,她开玩笑地说自己的工作是如何让“我变得看起来像缩了水”。话谈的时间越长,她表现得越悲伤。她的声音渐渐的不那么有命令性了,变得更像是一个孩子在说话了。 

她告诉格雷医生工作的每一次升迁带来更高的要求和责任,这些都是她感到不确定和没有把握的。她五岁的儿子开始上学了,这使得母子必须要面临痛苦的分离。与丈夫阿伦之间的冲突,也在不断地加剧。她谈到了自己情绪的大起大落和睡眠方面的困扰。她的食欲变得特别不好,体重也减轻了不少。她的注意力、体能和性欲都下降了很多。 

格雷医生为她开了一些抗抑郁的药物,这有助于减轻她的胃部疼痛症状,促进睡眠的规律性。开始的几天她能够按时来就诊并且同意继续接受门诊治疗的要求。

在接下来几周的时间里,珍妮弗就她的成长经历谈了很多。她在一个小城镇长大,父亲是当地声名显赫的商人,母亲也是社交名媛。她的父亲是当地教堂的资深信徒,对自己的女儿和她的两个哥哥要求非常严格,常常提醒三个孩子整个社区的人都在审视着他们的言行举止。珍妮弗的成绩、行为,甚至是思想从来都被认为不够好。她很害怕自己的父亲,又不断地想要获得父亲对自己的肯定,但她从来也没有成功过。她的母亲不会主动去关注孩子,显得很淡漠。她的父母对她的朋友品头论足,常常不能接纳她的朋友。所以珍妮弗只有很少的几个朋友,也很少有约会的机会。 

珍妮弗描说自己的情绪起伏不定,尤其从她上大学后开始变得更加严重。她开始尝试饮酒,有时会喝得烂醉。她会毫无预兆地陷入孤独和抑郁的情绪中,又进而出现幸福感,并且充满被爱的感觉。有时她会对朋友大发雷霆,暴怒的情绪使她看起来像个孩子一样难以控制自己。 

她也开始欣赏周围的男性,这在以前是绝对需要避免的。尽管她很享受被人追求的过程,但她总感到自己有些“愚弄”或者欺骗别人。开始与异性约会,之后,她常常因为挑起两人之间的冲突而使关系陷入困境。 

她与现在的丈夫阿伦,是在他学法律的时候认识的。阿伦锲而不舍地追求着珍妮弗,即使遭到拒绝也毫不气馁。他喜欢帮她选择衣服,指导她如何走路、如何说话、如何更有营养地膳食。他坚持让珍妮弗陪自己一起去健身馆做运动,在那里他常常累得身体透支。 

“阿伦赋予我一种身份。”她解释说。阿伦指导她如何与别的律师进行交流,什么时候应该充满斗志,什么时候应该端庄贤淑。他拟定了一份“排练演员”的名单,与她一起在人生舞台上演出。 

在阿伦的坚持下,珍妮弗在上大学三年级的时候,与阿伦结婚了。她不再上学,转而找了一份女招待的工作,但她的老板很赏识她的才能,所以提拔她做更有挑战性的工作。 

然而,家庭生活开始变得不那么舒心了。阿伦的职业和对健身的兴趣,使得他在家的时间很少,这是珍妮弗很愤怒的一点。有时她会大闹一场试图想让丈夫留在家里的时间更长一些。偶尔她也会激怒丈夫招来一顿打。随后又会博取丈夫欢心与丈夫过性生活。 

珍妮弗的朋友很少。她认为女性都是无聊的长舌妇。结婚两年之后,她企盼着自己的孩子斯科特的出世,能够为自己了无生趣的生活增添欢乐。她认为自己的儿子会永远爱着自己,并且永远属于自己。但对于一个婴儿来说,这种期望太高了。生育后过了段时间,珍妮弗决定重新开始工作。 

尽管工作业绩很不错,也时常受到表彰,但珍妮弗仍然有种不安全感。她开始跟一位同事发生性关系,这位同事要比她年长四十多岁。“我的状态通常不错,”她告诉格雷医生,“但总有另一种邪恶的力量占据着我,控制着我。我是一位好母亲,但我的另一面却让我陷入疯狂!”珍妮弗不断地嘲笑自己,尤其是独自一人的时候;孤独的时候,她感到自己被人抛弃了,使得她更感觉自己是毫无价值的。焦虑不安一直侵扰着她,除非她能够找到某种得以放松的途径。有时她会放纵自己疯狂地吃东西。她也会几个小时地凝望丈夫和儿子的照片,试图“让他们活在我的脑海里”。 

珍妮弗在治疗期间的装扮也是有很大的差异的。在下班之后直接来治疗的时候,她会穿一身职业装,显得成熟和老练。但在非工作日来治疗时,她会穿短裤和短袜,用发带扎起头发;在这种时候,她表现得像个小女孩一样,说话音调很高,而且说话时用词很简单很有限。 

有时她会在格雷医生的眼皮下很快地进行转换。她可以很富有洞察力,很聪明,能够有较好地进行自我理解,而随后又变得像个孩子,但时而她又会变得万种风情、充满诱惑力,说自己不能在成人的世界里很好地生存;她可以是富有魅力的、迷人的或者充满控制力的,或者充满敌意和愤怒的;她可以在某次会面时怒气冲冲地摔门离开,发誓不再回来,而下次会面又会心惊胆战地害怕格雷医生拒绝与她见面。 

珍妮弗感觉自己像一个穿着大人衣服的孩子。别人对她的尊重让她感到不知所措;她希望别人在任何时候都能够看穿自己的伪装,就像那个没有穿衣服的国王一样。她需要有人能够爱她并且保护她不受到外界的伤害。她热切地渴望和寻找亲密感,但一旦某人与自己过于亲近的时候,她就又逃开了。 

珍妮弗被诊断为边缘型人格障碍(BPD)。她并不是唯一患有此种病的人。根据最近的研究显示,大约有一千万或者更多的美国人可能属于边缘型人格障碍。大约15% ~25%的有此种诊断的患者会寻求精神科治疗,边缘型人格障碍是迄今为止最为普遍的一种人格障碍类型。
.  尽管边缘型人格障碍的存在比较普遍,但这种疾病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仍然非常陌生。如果询问任何一个走在大街上的人有关焦虑、抑郁或者酗酒的问题,他大致都会有个概念和了解,虽然这些概念和了解并不是那么专业和准确。但如果询问他有关边缘型人格障碍的问题,他可能就一无所知了。十几年来,边缘型人格障碍被看作精神疾病中的“第三世界”而处于潜伏的地位——它是一种含糊不明的、巨大的、潜在的疾病威胁。 

边缘型人格障碍之所以不为公众所熟悉的原因之一,是因为这项诊断比较新。多年来,“边缘型”一直被用来概括那些不能被现行诊断所涵盖的患者。人们把“边缘型”患者描述为比神经症(情感冲突和严重的焦虑情绪的体验)症状稍严重,而比精神病(现实检验能力很差,因而不具有正常心理功能)症状稍轻的人。 

这种障碍也会与其他精神疾病一并发作,并且存在交叉,比如:躁狂-抑郁性障碍、精神分裂症、癔病症、多重人格障碍、反社会型人格障碍、酒瘾、饮食障碍、恐怖症,以及强迫性神经症等。 

精神科医生似乎不同意将这种症状区分出来,认为特定的症状没有必要进行独立诊断。即使在今天,被诊断为边缘型人格障碍的患者至少90% 的人会同时患有另一种精神症状。

从多个维度来看,边缘型症状之于精神病学,就像是病毒之于药物:自身的性质并不明确,但治疗起来却非常棘手,很难去进行定义,医生也不可能详尽地向患者解释清楚。 

尽管边缘型这个词语最先出现在20 世纪30 年代,但直到70 年代才得以明确地去进行定义。正当越来越多的人们开始针对这种特殊的人生难题寻求治疗时,这种精神障碍开始得以明确化。20 世纪80 年代,边缘型人格障碍开始被列入美国精神病学会第三版的诊断和统计手册(DSM -Ⅲ),这是精神科领域的“圣经”(修订后的DSM -Ⅲ - R,在1987 年发行,对手册的诊断进行了进一步的整理)。尽管各种精神科学者仍然对边缘型人格障碍的本质、病因和治疗手段存在争议,但这种障碍被认为是当今美国最主要的精神问题。 

繁体本書序:我們正處在邊緣人格時代

作者:許文耀

回憶剛踏入心理治療的領域時,並未有良好的督導系統及豐沛的同儕可加以討論與學習。那時,為了能增加自省及自我分析的機會,所選擇的方式之一即是治療一位「邊緣性人格疾患」個案,因為他會激發出你面對個案時不易藏隱的反應,產生了這些反應時,你又會覺得不妥、不安,在此情況下,若你還想治療他,你就會好好地省思及分析為何會有這些反應,循著這條路徑,慢慢地你愈加了解自己的內心深處。

有了這層因緣,自己對「邊緣性人格違常」就有幾分的親切,甚至「尊重」,因為一路走來,覺得他帶給我的,比我帶給他的還要多。

閱讀「邊緣性人格違常」的心理病理資料中,我深受李納罕(Linehen)的看法之影響,他認為這類患者從小生長在「不被認可的環境」(invalidity environment),尤其是情緒的部分;亦即這些患者的父母或重要他人否認、不支持他內在情緒,例如當個體要表達時,會遭遇到忽略甚至是懲罰。於是在成長過程當中,這類患者要「確認」自己,成為一件很困難的事。但活著總是要活著,如何抓住任何一件足以確保還有自己的事物,成為這類患者的習性。可是在「不被認可」的薰習中,這類患者又會否定、排斥,因為他不認為自己值得擁有這些事物,以及確定這些事物會是永存,所以「反反覆覆」成為因應內心矛盾、非黑即白的方式。很多教科書寫道:「邊緣性人格違常患者的穩定特性就是『不穩定』。」真的是如此。

《愛你,想你,恨你》這本書的目的無非是想介紹給普羅大眾,讓大家了解何謂「邊緣人格」,它如同坊間介紹憂鬱症、焦慮症的書籍之目的一樣,希望藉著大眾對心理疾病的了解與認識,而不致引發太多的排斥與污名,進而提供患者更適切的協助。由於國內缺乏這類人格違常的普羅書籍,此書的介紹成為其最大價值之所在。

為何此書在這個時代有其重要性?我同意作者的看法—許多精神醫療專業人士深信,我們正處於「邊緣人格的時代」,因為現今的社會從穩定趨向於瓦解,此種解組的社會蘊含著「不被認可的環境」的精神,如同在第四章中論述社會的解組現象:六○年代的「我們的年代」,到七○年代的「我的年代」,至八○年代的「享樂的年代」;六○年代呼籲的是利他取向的「愛、和平與博愛」,七○年代所提倡的是「自我意識」,而八○年代崇尚的是自私自利的「功利主義」。社會已無法提供和解的功能,使得個人不能從社會關係中獲得安慰與穩定的力量,因為內心所能依從的標準莫衷一是,不知何者為對,何者為錯,人的行為失去準頭,失去了內在的價值,而找尋不到自我的意義與真諦。這些都符合「不被認可的環境」之看法,因為任何個體活在這樣的環境中,被強烈地、非自願地灌注不清不楚的是非與對錯之標準,搞得自己該有什麼、不該有什麼,何謂好、何謂不好,孰為是、孰為非,都混淆了。唯一尚稱清晰之處只剩下「外在的反應」,但因為內心如此混亂、空洞,使得這些外在反應亦被解讀為「不恆常」的現象,此現象內化至自我之後,使個體確認了一件事--自我亦不恆常,於是麻煩愈加深重,因為內心起了一個強烈的質問:「那『我』又是誰?」,此種懷疑又讓個案急著想抓住外在的某些反應,於是乎,此種心理模組便不斷循環下去。

活在這樣的社會現象下,似乎可以推論每個個體多多少少都有一點「邊緣性人格特性」,亦即寂寞、怕遭人遺棄、有害自己的衝動、無法與人親密、人際關係中的風暴等,此種推論並不在強調每個人都有病,而是想說明在當今這個年代,如何「確認自己」成為一項重要的議題,因為不能確認自己,卻要依恃外在的回饋來確立自我的行為模式,這會造成自我的不恆常。外在客體一定不恆常,唯有依著自我內在的穩定與確認,才能在認定外在客體的過程中保有恆常性。由此可見,自我確認的穩定性何其重要。

面對一位邊緣人格者之所以會有較強烈的反應,乃因他勾起了自身的不穩定自我之一面,這些不穩定隱含著成長過程中不太被認可的情緒及價值。如果任何人想與具邊緣人格者相處,我個人的建議是:先做好「確認自己」的工作,否則會被搞得七葷八素。

书摘:混亂與空虛

「我有時在想,自己是不是被惡魔附身了,」原本在大醫院精神科擔任社工人員的凱莉說:「我搞不懂自己,只知道邊緣人格逼得我把所有人都排斥在外,因此非常非常的寂寞。」

凱莉於1983年診斷出患有邊緣性人格疾患,在此之前,她曾接受各式各樣心理和生理疾病的治療,服藥、住院,前後共達二十二年。她的病歷就像是一本磨損的護照,上面所蓋的章,記錄了所有她曾「遊走過的」精神醫學領域。

凱莉的父母在她還是嬰兒的時候就離異了,她九歲以前一直都是由酗酒的母親撫養,之後進入寄宿學校住了四年。

二十一歲時,她因為心情沮喪得無法承受而不得不求醫,被診斷為憂鬱症而加以治療。幾年之後,她的情緒開始暴起暴落,被診斷為雙相情緒障礙症(bipolar disorder,又稱為躁鬱症〔manic-depression〕)並進行治療。這段期間,她一再服藥過量,好幾次還割了自己的手腕。

到了二十五歲左右,她開始有了幻聽,並且有嚴重的被害妄想。這時她第一次住進醫院,所得到的診斷是精神分裂症(schizophrenic)。

之後,凱莉因為胸口劇烈疼痛,在心臟專科住院住了好多次,診斷結果還是與焦慮有關。她曾有過幾次暴食和厭食的時期,每次均為時幾週,當時她的體重變化可高達三十公斤。

三十二歲時,她被任職同一家醫院的一名醫師,以殘暴的方式強暴了。不久之後,她回到學校唸書,並與一位女教授發生性關係。四十二歲之前,她病歷中滿滿的診斷,幾乎包括了所有可以想到的疾病,例如精神分裂症、憂鬱症、雙相情感障礙症、慮病症、焦慮症、厭食症、性功能障礙,以及創傷後壓力疾患(在經歷了強暴事件後)。

儘管有這些心理與生理的問題,凱莉在工作上仍表現得相當優異。雖然她時常換工作,但也完成了社工系的博士學位,還在一所小型的女子學院教過一陣子的書。

不過,她在人際關係上卻有著嚴重的問題。「我與男人僅有的幾次交往過程中,都遭到性虐待。有些男人曾經想跟我結婚,但我有很大的心理障礙,沒辦法忍受肉體的接觸和日漸親密的關係,那會讓我想要逃跑。我訂過幾次婚,但最後都解除婚約。我不能想像自己成為某個人的妻子,那對我來說不切實際。」

經過二十多年的治療後,凱莉的症狀終於在1983年被診斷為邊緣性人格疾患。她的行為功能上的障礙,起因於根深蒂固的人格特質,是屬於人格或「特質」的疾患,而與先前診斷是為某種臨床疾患(state disorder)較無關連。

「身為邊緣人格者,最難忍受的就是空虛、寂寞,以及強烈的情緒,」她指出:「行為極端到讓自己都很困惑,有時候我不曉得自己的感受到底是什麼、自己到底是誰。」

四十六歲的凱莉必須認清,以往那一整套行為模式不足為取。「我不能再選擇割腕、吞藥或住院來逃避問題;我發誓要活在現實中面對問題。但我得說,現實世界是個恐怖的地方,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能做到,或者說,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這麼做。」

邊緣人格是人格疾患的一種

邊緣人格是《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第四版》所列的十一項人格疾患之一。而人格疾患的症狀就是一種人格特質,通常比較持久,要改變也比較緩慢。一般來說,藥物對這類疾病的療效較小,主要的治療方式是心理治療,但其他的療法(包括藥物)也可能減輕某些急性症狀,像是嚴重的情緒不安或憂鬱等等(參見第七章)。邊緣人格或其他人格疾患通常是屬於第二階段的診斷;初步診斷出明顯具有某種精神狀態之疾患之患者,在針對其行為模式背後的人格特質進行分析後,可能得出人格疾患的次級診斷。

邊緣性人格疾患的臨床定義

下列的診斷標準經採用後證實,能在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案例中,有效區別出邊緣性人格疾患與其他病症的不同。求診者的症狀若符合以下八項標準中的五項或五項以上時,即可診斷為具有邊緣性人格疾患:

標準一:人際關係緊張且不穩定,對人的態度極端而又反覆無常(如對某人的觀感從過份理想化轉變成鄙視,或是從過度依賴,轉而規避或自我孤立),並明顯表現出操控他人的企圖。

邊緣性人格疾患患者之所以有著不穩定的人際關係,與本身無法承受別離而又害怕親密息息相關。典型的患者是依賴的、黏人的、理想化的,直到愛人、伴侶或朋友開始拒絕或阻撓他們的需求,患者的反彈又成了另一種極端──貶抑對方、抗拒親密關係,並一味逃避。患者一方面期望與他人緊密結合、被人照顧,但另一方面,又害怕捲入親密的關係,而這兩種心態間衝突不斷。對邊緣性人格疾患患者而言,處在親密的關係,意味著得抹煞獨立的人格,喪失自主性,就好像自己會消失不見了。他們渴望與人親密,以消弭空虛無聊的情緒,但又恐懼親密,認為會剝奪自信與獨立,於是在渴望和恐懼之間來回擺盪。

邊緣性人格疾患的患者缺乏「客體恆常」(object constancy)的概念,也就是說,患者無法理解每個人雖然都是複雜的個體,依然可以以一貫的態度來對待。邊緣性人格疾患患者與他人相處時,根據的是最近一次接觸的經驗來決定應對的態度,而不像一般人之間的交往,是隨時間累積的過程,交情是奠基在更廣的基礎上,且每次都以一貫的態度應對。由於邊緣人格者每一回對待同一個人時,總是把對方當成剛剛結識的人,因此對對方的觀感常常改變。

標準二:衝動下作出可能有害自己的行為;例如藥物濫用、性濫交、賭博、偷竊、過度花費、過量飲食、厭食症或暴食症等。

邊緣人格者的行為可能出其不意並且互相矛盾,這是因為他們的行為通常導因於短暫而強烈的感受──反映的是獨立而互不連結的瞬間經驗。當下這一刻是獨立存在的,與過去的經驗無關,也與未來的展望無關。對患者來說,沒有所謂的歷史模式、一貫性或可預測性這類的概念,因此他們會一再地重蹈覆轍。

標準三:情緒不穩定:心情起伏顯著,突然變為沮喪、易怒、焦慮;持續的時間通常不超過幾個小時,很少有超過幾天的情形。

邊緣人格者的情緒經常莫名其妙地轉變,過程為時甚短,常常只有幾個小時。他們的情緒基礎通常並不是平靜的、自制的,比較常見的狀況要不是過於亢奮、無法自制,要不就是處在悲觀的、譏諷的、抑鬱的情境中。

標準四:不當的震怒,無法控制怒氣,例如經常脾氣暴躁、持續憤怒、不時與人起肢體衝突。

邊緣人格者突發的憤怒不僅出人意料,也令人恐懼。一點點不順心都能讓患者怒氣沖天。家庭爭執可能嚴重到拿著菜刀互相追逐,氣得亂砸盤子也是典型的發洩方式。患者可能因一件特定(且常是無足輕重)的事而被冒犯,但熊熊怒火所燃燒的,其實是他們在害怕失望、害怕遭人遺棄的心態下,蓄積已久的恐懼。

標準五:重覆有自殺的舉動或以自殺要脅,或者一再發生自傷的行為。

以自殺威脅或採取自殺的行動是邊緣人格的特徵──這反映了邊緣人格者極度憂鬱、無助的傾向,以及具有控制他人的慾望。

而在所有心理疾患中,自傷與邊緣人格最為相關,患者可能在自己的生殖器、四肢、軀幹上造成傷痕。有自傷傾向的邊緣人格者,他們的身體就好比一張地圖,身上的傷疤就是自己在地圖上標示的記號。常見的工具包括剃刀、剪刀、指甲和點燃的菸頭;患者也可能以嗑藥、酗酒或暴食作為傷害自己的方法。

標準六:在自我認同上持續有著明顯的困擾,以下項目中至少有兩項自我定位不明確:自我形象、性別取向、長期目標或職業選擇、喜好交往的朋友類型、價值偏好。

邊緣人格者缺乏一貫的自我認同感,就像他們對他人也沒有一致的觀感一樣。邊緣人格者不認為自己具有某種程度的聰明、魅力、敏感等特質,反而覺得這些特質是相對的,是必須不斷與他人比較之下贏得的。比方說,患者可能只有在參加了正式的智商測驗後,才會根據成績認定自己是聰明的,但到了第二天,當他犯了一件「傻瓜才會犯的錯」,他便會改變看法,認為自己很「愚蠢」。又比方說,女性邊緣人格者可能認為自己很有吸引力,直到患者看到了一位她認為比自己更漂亮的女性,那時她又會覺得自己很醜。

標準七:長期感覺空虛與無聊。

邊緣人格者由於缺乏核心的自我認同感,特別難以忍受孤獨,因此想方設法填滿內心的「空洞」。根據許多邊緣人格者的描述,他們的感受就好像格雷安葛林(Graham Greene , 1904~1991)在《A Sort of Life》中所描述的一種肉體上的感受:「腦袋裡無聊的感受,像是汽球一樣愈脹愈大,在頭顱中形成一股壓力;有時候我很害怕,一旦汽球爆裂,我也將失去理智。」

標準八:不論是真的會被人拋棄還是純屬想像,想盡辦法要避免被人拋棄。

就像嬰孩無法分辨母親是暫時離開了還是永遠消失了,短暫的獨處在邊緣人格者感覺上,就像自己永遠被孤立一般。因此,當患者遭重要的人離棄,或預期將被人拋棄時,會產生嚴重的憂鬱,之後會對這個世界感到憤怒(或者對身旁任何人生氣),認為是別人剝奪了自己最基本的需求。

除了這八項定義邊緣性人格疾患的標準以外,甘德遜也提出了第九項標準──短暫的精神病發作(brief psychotic experiences。編註:此書於1989年出版,當時《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第四版》尚未出版,所以作者參照的是第三版,也就還沒有將第九項標準納入診斷)。當邊緣人格者面對極大的壓力,或是處於非常混亂的情況時,可能有短暫性的精神異常(psychotic)。例如,精神科醫師有時在傳統的精神分析療程中,觀察到患者精神病發的症狀。邊緣人格者的精神病發通常為時很短,與平時的狀況極為不同,此外,精神病發對邊緣人格病患而言,是較為激烈恐怖的經驗。邊緣人格者最常見的精神異常是虛幻的感受和妄想的錯亂。

心理衛生專業人員確實認為,邊緣性人格疾患已是現今常見的精神性疾患之一。專業醫療人員必須要能辨別邊緣人格的特徵,以期有效醫治人數眾多的病患。非專業人員也必須能辨識這些特徵,才能對那些與自己共享生活的親友有更多的了解。

(本文摘自《愛你,想你,恨你》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