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楊蓓，遇見叛逆
張老師月刊 2012/06/11
文字／連芯
攝影／莊明穎
如果你聽過楊蓓對孤獨、自由、親密的悟得，很難不被其清晰的識見所打動。2011年，她應一群漸入中年的學生之邀，進行了五場「叛逆中年」講座，把人人口中的中年危機，化為另一種新的註解和動能。「叛逆」兩字響亮又吸睛，巧妙地切中了她的中年心境。
午間，趁著專訪前，楊蓓抓了十來分鐘閉眼稍歇。
「我怎麼愈來愈忙啊？」醒後她笑問自己，話中似有疑問，態度卻是認命承擔。
楊蓓今年剛滿六十。三年前，聖嚴法師辭世，感念師父當年的知遇之恩，她自臺北大學提前退休，全心投入籌備「法鼓大學」。今年初，卸下了責任，原以為可以先鬆口氣，休息一下，未料一堆事務又來敲門；不同的事情，一波接著一波，腳步不曾停歇。
「外境動，可是我的心並沒有動！」曾經，她問過諸事如麻的聖嚴法師，他是如何面對每天大大小小的事？師父是這麼告訴她的。
後來，她學禪修，學會靜下心來觀自己、看事情，漸漸地，終於懂得師父的話。
退休，是什麼？
楊蓓屬於人口最龐大的戰後嬰兒潮世代，該世代的人們都已步入中年，是當今社會的中流砥柱，為時代創造了高度繁榮，但是在面對生命接下來的階段，卻毫無指引。
「20世紀最大的文明產物是『競爭』，這樣的社會顯然是青壯年的舞臺，不是為了中老年生活而設的。」楊蓓眼看嬰兒潮世代前半生忙碌奮鬥，但一進入中老年，生活卻必須面臨極大的轉折。
過往所有的忙碌卻引出無所從的未來，好似生命看不到前景，意義模糊。於是，一股疑問探出頭來：
「我究竟為誰辛苦為誰忙？」
「日子還要這樣過下去嗎？」
這分疑慮與憂心，便是這時代「中年危機」的核心。也就在這番衝擊下，人們萌生「為自己而活」、「善待自己」的決心；於是，提早退休、遊山玩水、養生、睡到自然醒……，都是當前「主流」的因應之道。
未深入思考前，楊蓓也以為理應如此。但看著身邊親朋好友們「放任自由」的生活模式，心底問號愈來愈大：「東奔西走四處旅遊，難道不累嗎？」、「每天睡到自然醒，生活不無聊嗎？」
還記得五十歲出頭時，就有同事和她聊起退休。她當時訝異回應：「怎麼可以？我們做社會科學的，先前都在講別人的理論知識，這時好不容易自己有所融會體悟，可以說說自己的意見了，這時退休豈不可惜？這是社會的損失耶！」
她可以體會忙碌大半生後，想要休息一下的心情。只是，她忍不住質疑：旅遊、美食、喝下午茶、睡到自然醒……，怎麼能算是為自己而活？「自己」，又在哪？
中年，看見自己
「老年的生活品質如何，端看在中年下多少工夫。」在「叛逆中年」講座中，楊蓓直接點出中年的功課並不容易。
她表示，長達二十年的中年生涯，有不少功課必須紮實地修；想要擁有自己冀望的晚年生活，就必須先花工夫，趁著中年這階段覺察自己、看見自己，才能讓下一個階段有好的起點和發展。
看見自己，必須從極其細微之處開始。她舉了一個例子：鞋子。向來，她的鞋總會有一端嚴重磨損。一天，她突然聽見自己走路的聲音，這才發現自己走起路來總是又快又急，一腳還沒落地，另一腳就迫不及待地向外跨步，腳掌施力不均，所以造成鞋側特別容易磨損。
覺察，開啟了改變的契機。楊蓓開始思索，自己為什麼不能好好走路？有必要這麼急嗎？到底自己在急什麼？有了這樣的看見和檢討之後，她的鞋就不再那麼容易汰換了。
同樣道理，人們進入社會後，全心為生活拚命，為了不斷向前行，過程中的種種疑問和情緒，全都被壓抑隱形了。久而久之，拋下、忽略、麻木，就像疾步的走路方式般，成了不被察覺的習性。
另一方面，年輕時追求卓越的努力，也常看似是自我肯定，卻往往落入為他人而活的漩渦。比方說，女人愛美，塗抹各種保養品；男士為了自信，穿上筆挺西裝，昂首闊步。但兩種行為背後，不都是為了向他人展現「我很好」、「我很棒」？那自己的看法呢？又在哪裡？
另一個青春期
在楊蓓眼中，中年，絕對是最好的自我覺察時機。中年的覺察，便是要讓問題現形，並看見自己用了什麼方法防衛自己，用什麼方法活在他人的眼光底下。
青壯年時期，生活壓得人喘不過氣，根本沒力氣思考；行至中年，生活的壓力稍得緩解，其次，生活、生命的歷練，豐厚了自己的思考廣度和多元性。這時，才有空間，更靠近自己；才有能力，讓自己從牢固的習性中轉變，逐漸走向自己。
「世上絕對『錯』的事情，很少。」楊蓓相信人到中年累積的智慧，必能對此有所體悟。對世間萬物能有靈活、不同層次的觀點，是人到中年才有的本事。於是，中年世代對於自己的成敗與種種遭遇，同樣有能力多元解讀，並從中選擇出一種較能「放過自己」的觀點。
優點不見得總是有益，缺憾也不一定吃虧，而有另一番價值；當跳脫優勝劣敗的僵化定義，人對自己的種種就容易坦然、不隱藏，達到「有什麼是什麼」的表裡如一，進而流露「堅定」、「誠懇」的質地。這一切，都必須行至中年才能夠達成。
「所以，我常說，青少年『轉大人』時，是人生第一個青春期；中年『轉老人』時，就是另一個青春期。只是，不同於青少年的無知和莽撞，中年有著豐厚的生命資源，叛逆，是因為有更多的自覺、自律和自信。」
楊蓓自己正是用靈活的觀點來看待中年。她看中年，有青春逝去的感傷、即將退下舞臺的失落、未來毫無指引的茫然；但同時，卻也因走過青春，成就人生中最豐饒的階段，前方沒有方向也沒有限制。於是，海闊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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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就像準備為接下來的人生，炒一盤菜。菜能有多精采、豐富，就端看你能掌握多少人生材料、曾為它下了多少工夫。只要能坦然面對、提起的每一部分自己，就可以放下相關的煩惱，化為一道可運用的食材。
四十多歲時，楊蓓因為忙碌而搞壞了身體，但也因為出了狀況，促使她開始去思考、去修正、去釐清。覺察得早、調整得快，讓楊蓓得以平安度過中年危機，更讓她可以自在叛逆；相信，楊蓓很享受她的第二個青春期。
【完整內容請見《張老師月刊》2012年6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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