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nnicott, D. W. (1967). The mirror role of mother and family in child development. In: P. Lomas (Ed.), The Predicament of the Family: A Psycho-Analytical Symposium. London: Hogarth Press. Reprinted in Playing and Reality (pp. 111–118). London: Tavistock, 1971.
在个人的情感发展上,母亲的脸是镜子的前身(precursor)。我想谈谈这个概念的正常状况,及其精神病理学。
拉冈(Jacques Lacan)的论文《镜像阶段》(1949)当然影响了我。他谈到了每个人在自我发展阶段,使用镜子的意义。不过,拉冈并没有从母亲的脸来思考镜子,而这正是我在这里想做的。
婴儿。要扩大这个想法来涵盖弱视及失明的婴儿,必须等陈述过主要论点后再来谈。简单的陈述是这样的:在婴儿情感发展的最初阶段,环境扮演了一个关键角色。在那个时候,小婴儿其实还没有跟环境分离。“非我”跟“我”的分离是慢慢才发生的。根据小婴儿和环境的个别差异,分离步调的快慢也有所不同。主要的改变,发生在小婴儿把母亲视为可以被客观感知的环境特征之一。假如没有人扮演母亲的角色,那么小婴儿的发展功课将会变得复杂无比。
我只谈视力正常的让我把环境的功能简化,并且扼要陈述它所包括的内容:
2.照顾(Handling)
3.提供客体(Object-presenting)
小婴儿可能会对这些环境供应产生反应,并且获得极大的个人成熟度。我在这个阶段用“成熟”这个字眼,是想要包括“统合”这个字汇的各种含意,以及身心关系与客体认同关系。
小婴儿被人拥抱在怀里,得到妥善的照顾,把这些视为理所当然。而母亲就是用这种方式,提供自己作为一个客体,并且还能不违反小婴儿的全能经验。结果,小婴儿不但可以使用母亲这个客体,还觉得这个客体好像是个主观的客体,而且是小婴儿自己创造出来的。
这一切都是在生命之初发生的事,婴幼儿后续的情感与心智发展的各种极为复杂的麻烦,也都是从这里产生的。
现在,在某个关头,小婴儿懂得放眼环顾四周了。或许,靠在乳房上吃奶的小婴儿注视的不是乳房。他或她更可能注视的是母亲的脸孔(Gough,1962)。小宝宝在那儿究竟看到了甚么?想得到答案,就必须仰赖我们跟精神分析病人相处的经验,这些病人不但努力追忆生命之初的现象,还把那些牙牙学语之前不可说,以及非用诗否则难以言喻的事情说出来(当他们觉得有自信可以做到时),并且传达了其中的微妙之处。
当小婴儿望着母亲的脸庞时,他或她看到的到底是甚么?我认为,小婴儿看到的通常是自己。换句话说,母亲看着小婴儿,她看起来是甚么样子,全凭她看到了甚么而定。我们太容易把这一切视为理所当然了。我要求各位,不要把母亲容易胜任的事情视为理所当然。因为有些母亲反映的是她自己的情绪,或者更糟的是,反映她自己僵硬的防御机制;只要点到这里,各位应该就了解我的意思了。在这种情况下,小宝宝看到的究竟是甚么?
对于母亲无法响应小婴儿的那种特殊案例,我们当然没办法说甚么。但是,有许多小宝宝确实长期得不到母亲及时的响应。他们一直努力的看,可是始终看不到自己。这是会有后果的。首先,他们自己的创造力会开始萎缩,他们会设法换种方式,寻找别的方法,努力从环境得到某种回馈。他们可能会用别的方法做到这一点,好比,失明的孩子必须透过视力以外的其他感官来反映自己。一个表情僵硬的母亲或许也可以用别的方式来响应。大多数的母亲在孩子碰上困难或有攻击性时,尤其是当小宝宝生病时,都会响应。其次,小宝宝习惯了一个想法,那就是当他或她观看的时候,看到的是母亲的脸。那么,母亲的脸庞就不是一面镜子了。小婴儿本来可以藉由母亲这面镜子,开始跟这个世界做有意义的交流。在这个双向沟通的过程,小婴儿藉由眼中看到的世界来发现意义与丰富自我。可是当小婴儿看不到这些,只看到母亲的脸庞时,“知觉”就取代了“统觉”,也取代了这个交流的开始。
这种事情自然也有中途阶段。有些小宝宝并没有完全放弃希望,他们努力研究这个客体,尽一切可能在这个客体上面寻找本来应该可以感受到的意义。有些小宝宝,受到母亲这方面力有未逮的影响,学会看母亲的各种脸色来预测她的心情,就像我们研究气象预报一样。小宝宝很快就学会预报:“现在可以暂时忘记母亲的情绪,顺其自然了。可是母亲的脸色随时都可能改变,到时她的情绪就会凌驾一切,我就必须撤回自己的需求,否则我可能会吃不完兜着走。”
一旦跨过了这一点,朝病态的方向发展,后果就不堪设想;因为预报是靠不住的,而且会把小宝宝逼到他能力的极限,致使事端丛生。这当中充满了引发混乱的威胁,小宝宝将会准备撤回与外界接触的尝试,或者除了感知以外就不再观看,以此做为防御手段。受到这种待遇的小宝宝,长大时对于镜子和镜子能够提供甚么,将会感到困惑。假如母亲的脸庞没有反应,那么镜子就只是一面可以注视却不值得探索的东西。
话又说回来,在正常的情况下,一般小女孩照镜子端详自己的容貌时,她是在向自己保证,母亲的形象就在镜子里面,而且母亲也看得到她,正在跟她起共鸣。当小男孩和小女孩在“次发自恋”(secondary narcissism)的注视中,看见美并坠入情网时,这就证明他们已经对母亲持续的爱和照顾产生怀疑了。所以一个爱上美的男人,跟另一个爱上女孩的男人,是大不相同的。爱上女孩的这个男人,不但觉得她很美,而且还可以看出她究竟美在哪里。
我不会强迫推销,逼各位接受我的想法,相反的,我要举几个例子,让读者自己去思考我所提出来的看法。
例证一
婚姻生活,可是她却束手无策。每天早上起床时,她解决令人麻痹的忧郁的办法,就是在沐浴更衣时,“戴上她的面具”。现在她觉得自己复原了,可以打起精神来面对这个世界,负起她的家庭责任。这位十分聪慧而又有责任感的妇人,最后不幸发展出了慢性的忧郁状态,结果又变成慢性的身体残疾。
首先,我要提起我认识的一位妇人。她已婚,而且带大了三个优秀的儿子。她也是丈夫的贤内助,她的丈夫有一份富创造力而且重要的工作。私底下,这位太太经常濒临忧郁边缘。每天早上,她都在绝望的状态下醒来,这一点严重扰乱了她的这是个重复循环的模式,就像每个人的社会经验或临床经验一样。这个案例所显示的,其实只是一般事件的夸大版罢了。这夸大的内容,与如何得到镜子的注意和许可有关。这个女人必须变成自己的母亲。假如她生了女儿的话,她当然会得到很大的安慰。可是这个女儿却会受罪,因为她在扭转母亲的不确定感上扮演太重要的角色了,而这问题其实源自她外婆看待她妈妈的眼光。
读者可能已经想起培根了,我指的不是讲出:“一张美丽的脸庞是个无声的赞美”和“那是美极好的一部分,是图画无法表达的”那位作家培根。而是我们当代那位愤世嫉俗、技术高超和极具挑战性的艺术家。“他一而再、再而三意味深长的刻画被扭曲的人脸。
Francis Bacon (1909-1992) 自画像习作
从这一章的见解来看,当代的培根是在母亲的脸上看见自己,可是又对自己或母亲做点扭曲,让他自己跟我们都为之抓狂。我对这位画家的私生活一无所悉,我提起他,纯粹只是因为他的艺术作品,让我们今天探讨脸孔与自我关系时,无法不想起他。在我看来,培根笔下的这些脸庞,像是刻意远离真实的感知,而且藉由注视脸庞,培根似乎极力想要让人看见,这一点正是“有创造力的注视”的基础。
我晓得,在假设一个仰赖“被看见”的(个人的)历史过程里,我把“统觉”和“知觉”连了起来:
当我注视的时候,我也被看见了,所以我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