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雯 禤宇明 傅小兰
认知国家重点实验室, 北京 100101)
(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 脑与相容效应:正性情绪引起趋近反应 , 负性情绪引起回避反应。动机定向理论认为 , 这种促进作用是自动的 , 而事件编码理论认为 , 这种促进作用依赖于外显的效价判断。未来研究应进一步明确界定趋近和回避的操作性定义 , 采用更敏感的实验范式解决两种理论的纷争, 以深入阐释相容效应的心理机制。
摘要刺激的情绪信息通常可帮助人类快速地做出相应的趋近或回避反应。实验室情境下研究者对趋避的操作性定义不尽相同 , 但以往绝大部分研究证实了趋利避害的 关键词情绪; 趋避; 相容效应; 动机定向;我们每天都要做出与趋近或者回避有关的决策并且执行相应的反应。我们会凑近鲜花享受它的芬芳 , 却小心翼翼地躲开正在布网的蜘蛛。无论是动物还是人类 , 都十分自然地表现出趋利避害的行为倾向 , 但我们对此现象背后的机制却知之不详。
本文主要综述情绪效价对趋避反应的作用及其内部机制的有关研究。首先介绍实验室情境下趋避反应的各种操作性定义以及趋利避害的相容效应, 其次阐述动机定向和事件编码理论对这种相容效应的解释 , 最后指出情绪效价对趋避反应作用的未来研究方向。
1、趋近和回避反应的定义
记忆等认知功能的影响进行了大量的研究 , 取得了丰硕的成果(Gable & Harmon-Jones, 2010)。但是 , 当前研究者对动机的理解存在争议 , 还未对趋近和回避反应建立一个普遍适用的操作定义。
趋近或者回避特定的刺激是生物体最基本的决策之一。趋近正性刺激 , 如食物或同伴 , 对个体的生存和繁殖意义重大 ; 而回避负性刺激 , 如毒物或者天敌 , 则可免受疾病和死亡的威胁。心理学家认为 , 这类趋近或回避的行为反应与动机系统密切相关 , 动机系统在评价情境的危险性和自身行为倾向的适当性中作用巨大。而动机系统有两种, 其一为欲求动机系统 (appetitive motivational system),又称趋近动机系统; 其二为厌恶动机系统(aversive motivational system), 又称回避动机系统(Cacioppo, Gardner, & Berntson, 1997; Lang, Bradley, & Cuthbert, 1990; Neumann & Strack, 2000)。在趋近动机下 , 行为是由正性的、个体所期望的外部事件诱发的 ; 而回避动机下 , 行为是由负性的、不被期待的外部事件性引起的 (Elliot, 1999)。这似乎提示 , 刺激的情绪信息是促使我们做出趋近或回避 (简称趋避 )反应的重要线索。迄今为止, 心理学家就趋近和回避两种动机对注意、日常生活中什么是趋近和回避是显而易见的 , 但在心理学的实验室研究中如何定义趋近和回避却成为了一个问题。最初研究者们将趋避反应定义为外显的手臂动作 , 如定义手臂弯曲为趋近 , 手臂伸展为回避。但是由于手臂动作与趋避的对应关系存在模糊性和不一致性 , 这种定义逐渐被摒弃。近来, 被试自身与刺激之间的距离变化 , 这种明显的、可知觉的反应效果被用来定义趋避 , 两者距离减小是趋近, 两者距离增大是回避。
1.1根据手臂动作定义趋避
过去大多数的研究将趋避直观地定义为特定的手臂动作 (Cacioppo, Priester, & Berntson, 1993; Chen & Bargh, 1999; Cretenet & Dru, 2009; Eder & Klauer, 2009; Seibt, H.fner, & Deutsch, 2007)。例如, 将手臂弯曲 (flexion)定义为趋近 , 而将手臂伸展(extension)定义为回避。这是因为执行手臂弯曲的动作(如“拉”)可以获取所需的物体 , 而执行手臂伸展的动作(如“推”)则可以摆脱厌恶或有害的刺激(Maxwell & Davidson, 2007)。研究者们主要通过推拉杆任务或按压释放按钮任务让被试做出手臂弯曲和伸展的动作。
Chen和 Bargh (1999)要求一半被试对正性词语执行拉 (pull)杠杆的动作 , 对负性词语执行推 (push)杠杆的动作 ; 另一半被试则相反。结果发现 , 对正性刺激 , 被试能更快地执行弯曲手臂的拉杆 (趋近)动作; 而对负性刺激 , 被试能更快地执行伸展手臂的推杆 (回避)动作。 Rotteveel和 Phaf (2004)以高兴和愤怒表情面孔为实验材料同样发现正性表情促进手臂弯曲的趋近动作 ; 而负性表情促进手臂伸展的回避动作。简单起见 , 我们把上述正性情绪易化趋近反应而负性情绪易化回避反应的效应称为趋利避害的相容效应 (compatibility effect, 指趋与利的相容以及避与害的相容)。
但是, Wentura, Rothermund和 Bak (2000)采用按压释放按钮任务发现手臂的弯曲和伸展动作与趋避反应存在相反的对应关系。他们要求被试在正性或负性词语出现时按压或者释放反应按钮。按钮位于呈现刺激的屏幕上方并且靠近刺激呈现区域。被试向内按压按钮时手臂伸展靠近刺激 , 而向外释放按钮时手臂弯曲离开刺激 , 即手臂伸展为趋近 , 而手臂弯曲为回避。这与 Chen和 Bargh (1999)的研究中手臂动作与趋避反应的对应关系刚好相反。但是 Wentura等(2000)同样发现了情绪效价和趋避反应的相容效应:相容条件 (按压按钮趋近正性词 , 释放按钮回避负性词 )下的反应时显著快于不相容条件(按压按钮趋近负性词, 释放按钮回避正性词)下的反应时。
针对上述手臂动作定义趋避反应的两可性 , 一些研究者认为这是因为趋近和回避的反应倾向依赖于语义环境(Bamford & Ward, 2008; Centerbar & Clore, 2006)。在 Bamford和 Ward (2008)的实验中, 在不同的指导语条件下 , 同一物理动作 , 手臂弯曲或伸展 , 既可以理解为趋近 , 也可以理解为回避。例如, 伸展手臂的动作可以描述为 “触碰” (touch), 即趋近刺激 , 也可以描述为 “推开” (pull),即回避刺激。实验结果表明 , 情绪效价对相同手臂动作的作用在两种不同指导语条件下恰好相反 , 但仍符合趋利避害的行为模式:正性情绪促进被定义为“触碰” (趋近)的手臂伸展动作, 而负性情绪则促进被定义为“推开” (回避)的同一动作。
Seibt, Neumann, Nussinson和 Strack (2008)认为是参照系的混用造成了手臂动作定义的不一致。例如, 想象你正在享用美味的午餐 , 这时突然看到桌角有一只黑蜘蛛正向你缓缓爬来 , 你会如何反应呢?你可能会尖叫一声 , 马上缩回手 , 或是鼓足勇气伸手将蜘蛛甩向远处。这个例子说明 , 手臂弯曲和伸展都可以是回避行为。只是在以被试自身(self)或是以刺激客体 (object)的不同参照系下, 手臂动作被定义为相反的趋避倾向。具体来说, 如果以被试自身为参照系 , 那么使刺激靠近身体 (toward body)的动作 (如“拉”)是趋近 , 而使刺激远离身体 (away body)的动作(如“推”)是回避。如果以刺激客体为参照系 , 那么对应关系则刚好相反。被试伸展手臂靠近刺激 (toward object)的动作(如“触碰”)是趋近 , 而弯曲手臂远离刺激 (away object)的动作(如“缩手”)是回避。
1.2 根据自身与客体的距离变化定义趋避
从上面的讨论, 我们可以看到手臂动作和趋避反应的对应并非固定不变的 , 受到语义环境下参照系设定的影响。不管是手臂弯曲或伸展 , 都可以被定义为趋近或回避。在日常生活中 , 我们的趋避行为通常会伴随着明显的 (自身与客体的 )距离的改变 , 而在实验室条件下被试的趋避反应却没有产生这种距离变化的知觉效果。这可能是造成手臂动作定义趋避的两可性的原因。
因此, 最近研究者利用被试自身与刺激的距离变化来定义趋避:刺激与被试的距离减小为趋近, 而刺激与被试的距离增大则为回避。例如 , Krieglmeyer和 Deutsch (2010)的研究中采用了 “反馈-操纵杆任务 ” (feedback-joystick task), 被试做推拉操纵杆的动作时会引起相应的刺激靠近 (变大)或是远离(变小)的视觉效果。他们也发现了趋利避害的相容效应:对正性刺激 , 被试能较快地拉杆使得刺激变大靠近 ; 对负性刺激 , 被试则能较快地推杆使得刺激变小远离。另外一些研究者进一步指出 , 即使不执行明显的手臂弯曲或伸展的动作, 只要被试的反应 (如按键盘上相应字母键 ) 重复地使得自身和刺激之间的距离增大或减小 , 同样可以形成趋避反应倾向。如 van Dantzig, Pecher和 Zwaan (2008)的实验要求被试对词语做按键反应 , 并强调被试按键后将引起该刺激的靠近或是远离。结果发现 , 当按键后刺激的趋势变化(靠近或远离)与情绪效价相容时, 被试能更快地反应, 即被试对按键后靠近(变大)的正性刺激和远离(变小)的负性刺激反应更快。类似地 , van Peer, Rotteveel, Spinhoven, Tollenaar和 Roelofs (2010)通过操纵表情面孔的大小变化营造了趋近和回避的实验条件 , 同样发现了这种相容效应:在正性表情面孔靠近或负性表情面孔远离时 , 被试表情分类任务的绩效更好。这些研究结果表明 , 情绪效价和趋避反应的这种相容效应并不依赖于具体物理动作的执行 , 刺激和被试之间的相对距离变化在其中起到了关键作用。
另外, Rinck和 Becker (2007)的研究结果也有力地支持了相对距离变化在趋避表征中的重要作用。他们的结果表明 , 是被试知觉到的刺激与自身的距离变化 , 而不是对参照系的语义理解决定了对趋避反应的表征。他们要求患有蜘蛛恐惧症的被试通过移动操纵杆对蜘蛛图片或是中性图片做出反应。在以被试自身为参照系的条件中 , 被试将操纵杆拉向身体(趋近)时图片会变大, 而推动操纵杆 (回避)时图片会变小。结果表明 , 恐蜘蛛被试对于蜘蛛图片执行推杆 (回避)动作显著快于拉杆(趋近)。而在以刺激为参照系的条件中 , 拉杆的动作被描述为使自身远离图片 (回避), 推杆的动作被描述为使自身靠近图片 (趋近);但是拉杆时图片仍变大 , 而推杆时图片仍变小。结果发现 , 即使在客体参照系下 , 推杆意味着趋近刺激 , 恐蜘蛛被试仍是更快速地推动操纵杆使蜘蛛图片变小, 以增大自身与刺激的距离。
值得注意的是 , 根据刺激与 “自身”的距离变化来定义趋避时 , “自身”不一定指物理身体 , 还有可能是某种外部的指示物 (如化身 )或是抽象的概念(如自己的名字 )。例如, 我们在玩模拟类游戏时 , 会自然地将游戏中的化身视为自己 , 从而控制其获得奖励和回避伤害。 Krieglmeyer和 Deutsch (2010)改进了的 “小人 ”任务 (manikin task, De Houwer, Crombez, Baeyens, & Hermans, 2001)就是基于这个原理 (下文会更详细地讨论到该研究 )。相似地 , Markman和 Brendl (2005)在屏幕中央呈现被试的姓名, 情绪词语会出现在姓名的上方 (视觉效果为远处 )或下方 (视觉效果为近处 ), 被试依据情绪词语的效价做出推杆或是拉杆反应。结果发现, 被试对自己的姓名 , 而不是物理身体 , 表现出了趋利避害的相容效应。
2、情绪评价与趋避反应
以往大部分研究发现 , 对情绪刺激的效价判断将会激活与其相容的趋近或回避反应 (如 Bamford & Ward, 2008; Chen & Bargh, 1999; Neumann, Forster, & Strack, 2003; Neumann & Strack, 2000),脑损伤的个案研究也为此提供了有力的证据 (Bamford, Turnbull, Coetzer, & Ward, 2009)。他们的研究发现 , 那些在与情绪体验密切相关的脑区受损的病人 , 如左侧颞叶和眼眶叶 (OFC, 包括左侧杏仁核 ), 无法快速地做出回避负性刺激的反应。
表 1不同领域内趋避任务的研究结果
认知
Koch, Holland, & van Knippenberg, 2008
回避动作条件下被试的 Stroop任务绩效优于趋近条件。回避动作比趋近动作需要更多的认知资源。
社会
Paladino & Castelli, 2008
被试较快地趋近同一种族或国籍的群体内成员 (ingroup members), 而回避群体外成员(outgroup members)。
Wentura et al., 2000
被试对负性 ORTs (主相关特质 )情绪词较快地回避 , 而对正性 ORTs情绪词较快地趋近。
临床
Heuer, Rinck, & Becker, 2007
相比无焦虑控制组 , 高度社交焦虑组对微笑面孔和生气面孔均表现出了更强烈的回避倾向。
由于情绪评价与趋避反应的这种相容效应 , 趋避任务被认为是一种可以较好地探讨个体情绪、动机、态度等的测试方法 (表 1)。研究者们关注和争议的焦点在于情绪是否自动地激活相容的趋避反应, 而不依赖于外显的情绪评价。 Chen和 Bargh (1999)实验 2的结果证实情绪刺激可以自动激活相容的趋避反应 , 而不依赖于外显的情绪评价。在他们的实验 2中, 要求一半被试看到表情面孔刺激 (包括正性和负性 )后即执行单一的拉杆(趋近)动作, 另一半被试看到面孔后执行单一的推杆 (回避)动作。同样发现了趋利避害的相容效应 , 被试对正性表情面孔更快地做出相容的拉杆趋近动作 , 对负性表情面孔更快地执行相容的推杆回避动作。此外 , 其他研究也发现即使实验任务不涉及外显的情绪评价 , 例如判断情绪词语的语法范畴 (Krieglmeyer, Deutsch, De Houwer, & De Raedt, 2010), 甚至是阈下呈现情绪刺激(Alexopoulos & Ric, 2007), 情绪刺激仍能自动激活相容的趋避反应。
但是, Rotteveel和 Phaf (2004)认为, Chen和 Bargh (1999)的实验不一定反映了情绪的自动加工。因为被试可能猜到了实验目的 , 进而有意识地对情绪刺激进行加工和分类。他们要求被试对表情面孔进行不同的分类任务:效价判断或是性别判断。当被试的任务是判断表情面孔的效价时 , 实验结果与 Chen和 Bargh (1999)实验 1的结论相似, 即得到了趋利避害的相容效应。但当被试的任务是判断表情面孔的性别时 , 相容效应消失 , 尽管大多数被试都报告他们确实注意到了面孔的表情(快乐或愤怒 )。在后续实验中 , 以表情面孔图片作为启动刺激 , 以情绪场景图片作为目标刺激 , 要求被试忽略启动刺激 , 只根据目标刺激的情绪效价做按压 (趋近)或释放 (回避)按钮的反应。结果表明作为启动刺激的表情面孔对手臂动作的执行没有影响 , 目标图片的情绪效价影响了最终的趋避反应。这也进一步说明不涉及效价判断的情绪加工无法自动激活趋避反应。Roelof, Minelli, Mars, van Peer和 Toni (2009)脑成像的研究也支持这一观点。效价判断任务中 , 相对于相容条件 (趋近正性刺激, 回避负性刺激), 不相容条件(回避正性刺激 , 趋近负性刺激 )下左侧眼眶叶 (OFC, 一个与情绪加工密切相关的脑区 )的激活更强。而且, OFC的激活水平与不相容的趋害避利的行为学表现呈正相关。但是 , 当被试任务不涉及效价判断 , 而是判断面孔性别时 , 未发现 OFC的激活。对于上述情绪刺激是否自动激活趋避反应的矛盾结果 , 至今仍没有得到很好的解释。 Krieglmeyer和 Deutsch (2010)认为这可能是由于这类趋避任务对情绪信息不够敏感造成的。如在传统的推拉杆任务中 , 被刻意操作化的手臂动作很难清晰地表征趋避倾向。
最近, Krieglmeyer等(2010)采用改进了的 “小人”任务分离了刺激的情绪效价 (正性和负性)与趋避反应标签的情绪效价。在他们的研究中 , 被试的任务是根据屏幕中央呈现的情绪词的语法范畴 (名词或形容词 ), 按压“↑”键或“↓”键操纵屏幕上的小人。由于小人会随机地出现在情绪词的上方或下方 , 因此小人靠近还是远离刺激不仅取决于被试的按键方向 , 也取决于小人所处的位置。如果小人位于屏幕上方 , “↑”移动将远离刺激 , 而“↓”移动将靠近刺激 ; 如果小人位于屏幕下方 , 则相反。因此, 该任务有效地分离了刺激情绪效价 (正性和负性 )与趋避反应标签效价 (向上和向下 )之间的作用。他们发现 , 在不涉及情绪评价的语法范畴分类任务中仍得到了趋利避害的相容效应 , 并且这种效应的促进作用是基于小人最终的目标位置 , 与初始的运动方向无关 (Krieglmeyer, De Houwer, & Deutsch, 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