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艳茹
心理学通讯 2018，1(03)，233-238
摘 要：
本文以电影《国王的演讲》为蓝本，结合剧中人物和剧情推进介绍了动力性心理治疗特别是长程动力性心理治疗的过程。在初始阶段介绍了初始访谈的主要内容和注意事项;强调了修通为中间阶段的本质，处理阻抗、移情和反移情为中间阶段的重要内容;最后讨论了结束阶段需要处理的内容，特别是分离部分。
关键词：心理治疗过程;长程动力性心理治疗;修通;阻抗;移情;反移情;
他是一国之君，
内心却有个惊恐、愤怒的小孩。
言为心声，
因为内心无法释放，
言语也无法流畅。
他是一介平民，
为养家糊口而奔忙，
同时拥有一颗高贵、平和的心。
他们相遇了，
一个国王和街头平民的故事
一个走投无路的病人和一个实践中自学成才的心理医生的故事
一个自卑又自傲的孩子与一个坚韧、温暖的父亲的故事
一个人与人之间信任、接纳、理解和超越的故事
且让生活温暖
让心流动
1 引言
1925年，统治着世界上超过四分之一人口的国王乔治五世要求他的二儿子约克公爵——博迪(Bertie)，在英帝国博览会闭幕式上发表讲话。博迪深深地感到恐惧，他竭尽全力最终还是没能完整地说完一句话。1939年，作为一国之君的博迪，在心理治疗师罗格的陪同下，在一个被罗格布置得有家的温馨感的演播室里，对着罗格，顺利流畅地完成了那带着决心、力量、勇气、信仰和仁慈的对德宣战演讲。这对博迪来说，是一场蜕变之旅。之前的犹疑不安，转化成了庄严、力量和自信。他赢得了尊重、敬意和民众的欢呼。以上是2011年获得奥斯卡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男主角、最佳原创剧本四个大奖的电影《国王的演讲》的开头和结尾。在这当中，发生了什么，使得博迪有这样的惊人逆袭?博迪与罗格是什么样的关系?博迪又经历了什么样的心灵旅程?我们曾经从精神分析的角度，剖析了《国王的演讲》中博迪口吃的成因和意义(吴艳茹，仇剑崟，张海音，2018)，本文将从动力性心理治疗的角度来看看心理治疗过程。
何谓心理治疗过程?心理治疗过程是病人与治疗师接触建立关系的开始阶段、持续的中间阶段以及最后的结束阶段的全过程;在这个过程中，病人与治疗师所建立的情感性的人际关系、病人的症状和内心世界、治疗师对病人的心理变化、心理治疗过程中所浮现出来的主要议题和情感基调都会相应地展开、变化。
2 初始阶段
在心理治疗的初始阶段，治疗师需要对病人进行心理评估、确定治疗目标、治疗设置、治疗方法，建立治疗同盟。治疗设置包括治疗的场地、时间、频率、费用、时限性或是开放性的治疗等。建立起治疗同盟的标志是:治疗师经过评估后判断自己可以帮助到病人，病人对治疗师的为人和治疗能力有信任感，两个人能够为协商好的治疗目标而共同工作。
在《国王的演讲》里，心理治疗的初始阶段是如何展开的?博迪经历了各种“正式”的治疗没有效果，绝望地选择放弃。但是他的贤妻没有放弃，经过语言矫正协会主席的介绍，她找到了“备受争议”的罗格“医生”。尽管罗格没有接受过专业的口吃矫正和心理治疗的训练，面对如此显赫的皇室成员，在坚守治疗设置方面他呈现出了非常专业的水准:他坚持治疗必须在他的家里——他的工作室里进行。一个清晰安全的设置是任何形式心理治疗的前提——尤其是动力性心理治疗与精神分析治疗，就如同手术需要在手术室进行一样。而且这里还有一个隐含的信息，无论在治疗室外你的身份有多么显赫，在治疗室里，你的身份就是一个前来寻找帮助的病人。接纳这一点，对治疗本身非常有帮助。尽管大部分病人都是为了减缓症状而来到治疗室，但是症状本身是有功能的，是心灵真实的反应，治疗的根本还是在于对人本身的治疗。外在的锦衣华服，常常反而是治疗的阻碍，这在《国王的演讲》中也得到了体现。在博迪的妻子帮他预约后，罗格与博迪进行了首次的初始访谈。
2.1 失败的初始访谈
应该说，这是一个失败的初始访谈。也许是博迪的身份过于尊贵，尽管罗格的人格很成熟，面对博迪，他还是有些紧张，在第一次访谈时表现得过于激进。在一开始的简单介绍和相互打量后，罗格不顾博迪的反对，依然称呼他“博迪”——这个“只有家人才这样称呼”的名字;而且没有尊重博迪的人际界限习惯，要求博迪直接称呼他的名字莱诺，而非罗格。因为他认为要绝对的平等，在他的概念里，相互只称呼名字，代表了平等。这是一个“破裂的二”。实际上，互动双方因为不同的成长环境和文化背景，存在不同的理念和行为方式。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无法或没有从对方的角度出发考虑问题，会导致不可调和的冲突。因此，在一开始的关系建立时，罗格在称呼上犯了不尊重病人习惯、侵犯个人界限的错误，这是他犯的第一个错。罗格在完全没有给博迪进行适当的心理教育——介绍要用什么样的治疗方法，为何这种治疗方法有效，也没有征得博迪的同意的情况下，直接就问博迪最早的记忆是什么。这么快询问如此隐秘的事情很容易就激发了博迪的防御。这是罗格犯的第二和第三个错误:没有和病人介绍治疗方法并征得病人同意;交浅言深。接下来，博迪不悦地询问罗格泡茶的时间是否要收费，罗格开玩笑地说:“是的，这要收很高的费用。”也许罗格也很紧张，需要用泡茶和开玩笑来缓解自己的紧张。但博迪明显压下了自己的怒火，也许那时候他心里已经决定离开这个医生。这是罗格犯的第四个错误——没有根据病人的反应及时调整自己的回应方式，或者说，没有贴着病人的体验，对博迪的愤怒有所回应。随后罗格坚持让博迪听着音乐读莎士比亚《哈姆雷特》中的著名片段，并录了音，不过博迪完全不知道这样做的作用和意义，念完后他告诉罗格，这个方法不适合他。这是罗格在首次访谈时的第五个错误:没有得到病人配合的过度主导性。首次访谈就此流产。
2.2 峰回路转、协商前行
转机来自于1934年博迪在父亲乔治五世逼迫下进行了失败的圣诞演讲。一直以来，他认为有大哥大卫的存在，自己可以不用承担当国王的责任。然而大卫迷恋辛普森夫人——一个离异过两次的美国女人，英国皇室不允许国王娶这样的女子为妻，博迪隐隐地感到有承担国王重任的危机，这样他进行公开演讲的责任就更重了。绝望中的博迪想到了曾经在罗格那里录的CD，并且惊喜地发现在CD里，他的朗诵非常流利。这给他带来了希望和对罗格的信心，再次求助于罗格。罗格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在博迪妻子的协调下，与博迪共同商议了治疗的方法、频率和谈话的范围。博迪主动问罗格:“我会努力配合，你会做好你的那部分工作吗?”治疗联盟形成，开始阶段的任务完成。
3 中间阶段
3.1 修通是中间阶段的重要特征
“修通”这一主题，是动力性心理治疗过程中间阶段的重要特征。何为修通?如果把“病”、或者说“症状”、“苦难”，比喻为一个长在身体上的脓疮，治疗的过程就是挖疮引流再生长的过程，修通就是这个过程基本完成。精神分析根据不同的病理程度，或者说根据人格的不同成熟程度，划分为精神病性、边缘性和神经症性的人格结构。如果用树来比喻人的话，精神病性就相当于病在树根上，边缘性相当于病在树干上，神经症性则相当于病在树枝上。当然疮也可以长在不同的部位、不同的深度。一段时程的治疗能挖的疮是有限的，这取决于治疗目标、治疗频率、治疗时程、治疗师的品质、病人与治疗师关系的匹配度等。
生而为人的本质特征之一就是:人在关系中成长，也会在关系中受伤，甚至是重伤;当然，凭着顽韧的生命力，心伤也可以在滋养性的情感关系中得以疗愈。自体总是关系性的。作为生命力体现之一的欲望，在关系中被满足、部分满足、难以得到满足或者被窒息。欲望恰切地得到满足，个体的生命力会依着天生的潜力蓬勃地发展;如果基本的欲望不断地被打压，生命力不断地被窒息，就在自体的生发成长中留下了一个个黑黑的空洞，也就是脓疮。每一个空洞里，都住着一个欲望没有实现甚至被窒息的恐惧、悲伤、孤单、委屈、愤怒的小孩，甚或是死婴。就像有的树，树根或树干已经烂了或者中空了，但是表面看起来，还可以枝繁叶茂。但是这样难以长久支撑，一旦碰到什么应激事件，或者吊命的目标实现了，这颗树就倒了;换言之，这个人就崩溃了——常常以症状的形式到来。症状是关系留在自体上的空洞的呈现或者表达。
用精神分析的言语，修通是在治疗互动中，病人无意识的呈现、被看见和化解。在中间阶段，治疗找到了它的方向并集中于核心的冲突关系主题。病人可以体验到他对自己和他人的情感、他的渴望、他的抗拒和挣扎，而且这些被另外一个人看见、理解和接纳。通过这样的方式，他确定地获得、自己作为一个人的痛楚和脆弱被理解、被接受的体验，这与他无意识的负性信念和期待相反，而后者是从他童年期的创伤体验中得来的。这种新的体验使得病人敢于放弃他习惯的安全策略，一开始是尝试性的，然后就越来越有信心。这个过程中，病人越来越深地接触到自己更深的冲突和痛楚，挣扎着挣脱桎梏，让阴影或黑暗中的小孩一点点地被看见、声音被听见、愿望被表达和被实现或部分实现，走到光亮中，与人重新建立联结，并获得洗刷痛苦再度成长、整合的机会，这是修通的本质。
接下来，我们就从两个方面:“阻抗的呈现与消融”，“移情、反移情的识别与处理”的视角，来看《国王的演讲》中呈现的修通过程。
3.2 阻抗的呈现与消融
在动力性心理治疗中，病人所做的任何影响治疗深入进行的有意识和无意识行为，都称为阻抗。病人尽管受到症状的极大困扰，也急切地希望改变，就如同博迪为口吃所困扰，可是，当罗格告诉他，谈论隐私触及情感，会有更好的、根本的治疗效果时，博迪断然拒绝了，为什么?尽管脓疮一直在那里隐隐做痛，但是被碰触时更是痛楚难忍。若要动手术需开疮引流，会让人紧张、担忧，特别是对手术医生的水平不了解的时候;要是不打麻醉直接开刀，那会痛得撕心裂肺;如果脓疮长在身体的核心部位，开疮引流更是伤筋动骨。所以，从病人的角度，阻抗是长期以来建立的对心灵伤痛的保护系统。要消解阻抗有两个重要因素:一个是伤痛过于强烈，使得个体再也保护不了;还有一个是有能够呵护、温暖、净化这些伤痛的力量，比防御更加强大的力量。这力量，往往是来自滋养性的情感关系。突破阻抗后，痛楚的地方有人陪伴，黑暗的地方就有光芒照入。博迪并不想去体验年幼时曾经体验过的那些恐惧、孤独、无助、脆弱的情感，在意识层面，他也要保护皇家的颜面，不去谈皇家的隐私。可是，随着他和罗格的每日的相处，日益信任罗格，他们之间也逐渐建立起人和人之间的亲善以及父子般的情感联结。真正的情感联结是化解防御外壳的消融剂。
在父亲乔治五世过世后，悲伤的博迪在罗格的鼓励、引导下，说起了令他伤痛的童年故事和家族故事，他们共同的努力化解了博迪的阻抗，这是治疗进程中的一个里程碑式的突破。
人的内在痛楚有不同的深度，阻抗也是一层一层的。影片中所展现的博迪更深层次的阻抗是对当国王的恐惧。博迪知道哥哥如果执意娶辛普森夫人的话，他就是第一王位继承人，他太害怕了，害怕得只能在现实中不断劝诫哥哥，在罗格那里则不断地用愤怒来防御自己的恐惧，甚至在罗格说你自己就可以做国王的时候，博迪羞辱罗格，单方面宣布结束治疗，拒绝罗格道歉求和，这都是他阻抗的表现。他无法面对无力承担国王之责的恐惧，更害怕因为身处这个至高之位后，成为“流传千古”的口吃乔治六世疯国王，如同他的祖上乔治三世。当国王的强大压力和对罗格诚信的怀疑，引起他内心始终对无法疗愈口吃的绝望爆发时，这个恐惧在加冕典礼彩排上终于表达了出来。在这之前，博迪与罗格已经建立了相当信任和深刻的情感关系:博迪和妻子一起到罗格家登门道歉;博迪在大主教反对时，坚持让罗格和他坐在家人的包厢里;在博迪质问罗格的资质时，罗格告诉他:“我治愈了很多从战争中因为恐惧而无法言语的士兵。这些士兵因为恐惧而哭泣时无人可以倾诉，我做的工作就是给他们说话的自信，让他们知道，总有位朋友愿意倾听。这肯定会引起你的共鸣，博迪。”罗格成功的实践经验、他对博迪的理解和信心在解释中传递给了博迪，使得他能把深层的恐惧呈现并表达出来。此次冲突中，博迪从质疑、绝望的愤怒、悲伤、恐惧——害怕自己是个voiceless(无言)的国王，到愤怒中充满力量地流畅喊出“I have a voice”(“我有自己的声音”)，能够完全信任罗格，更加自主、决断地为自己做决定，至此又完成了一个心理的飞跃，治疗关系又有了一个质的提升。
3.3 移情、反移情的识别与处理
对移情和反移情的识别和处理，是精神分析或动力性心理治疗的核心技术。移情是指病人把早年经历中的对重要他人或者是所渴望的重要他人的情感反应、幻想放在治疗师身上;反移情是治疗师在面对病人时被激发的种种的情感和幻想，以及身体反应。不过总体来说，精神分析在反移情上对身体反应部分强调不够。事实上，移情和反移情现象本身在生活中处处存在，移情和反移情的概念也是以主体是谁来定义的，只不过在生活中，不以这样的术语来描述。治疗师通过自己的反移情体验，感受到病人的内心世界(一致性反移情)或者是与病人互动的重要他人的感受(互补性反移情)，由此理解病人的内心世界及其渴望，也在治疗互动中感受到病人分配给他或者无意识期待他扮演的角色，这个角色也许是过去让病人痛苦的重要他人，这需要治疗师识别，以此来理解病人并做出与之前重要他人所不同的回应，修正病人的人际体验;或者这个角色是病人幻想中一直所期待而缺位的重要他人，治疗师也要加以识别，一定程度上完成这个角色的功能，使得病人的内在小孩有机会在这个具有滋养性情感意义的互动中呈现、表达和重新成长。内在小孩长大长强壮了，过往的伤痛也逐渐得以疗愈和放下。
我们从这个角度看博迪和罗格的情感互动。在开始阶段，博迪对罗格是一个绝望的病人对治疗师的期待，他规定了不要谈情感，不要谈隐私，只要身体性的治疗即可。也许，这里也有博迪对罗格的负性移情在。年幼时，他遭受了保姆的虐待，坏保姆的这个内在客体意象，一定程度地影响了平民在他心中的整体意象。他害怕保姆，也把对保姆的恐惧投射到了外部平民上，在他们面前说不出话来;他说，“我对他们一无所知”，另一个角度是，为了保护自己，他的心门对平民关闭了。面对罗格这个平民，博迪不希望他再侵入自己内在的情感世界。可是，在博迪听着音乐读莎士比亚时，罗格的眼神里的慈爱、欣赏、鼓励和信心，这是父亲对一个困难中的孩子的眼神，也是博迪一直渴望的父亲的眼神。这里有罗格对博迪的反移情，但是他对博迪的这份情感，无言而真实，他是博迪心里的那个恐惧小孩的滋养性情感意义上的父亲。
尽管治疗开始后，他们的确遵守约定，只是做肌肉训练等身体层面的治疗，可是两者在朝夕相处中也逐渐建立了父子、朋友间的情谊。博迪习惯了罗格叫他只有家人能称呼的名字，也不再叫罗格医生，称呼其莱诺。罗格像父亲一样出于爱意管束着他，不让他抽烟，博迪也乖乖听从。罗格陪伴博迪一次一次地成功地进行了一些演讲，博迪对罗格的信任、依赖也逐渐加深。
治疗性的突破在博迪的父亲——乔治五世驾崩后，博迪未约而至。失去父亲的博迪悲伤不已，而没有在父亲在世时获得他当面的肯定，也让博迪深感遗憾。在移情中，博迪已经把罗格当作父亲了，一个失去父亲的孩子在急切地寻找着另外一个更具有积极情感意义的爸爸来抚慰自己丧失的伤痛;而更早的丧失伤痛，也伴随着现在的丧失暗流涌动，最终在罗格的鼓励、引导、抱持下，倾倒出来。在电影中，我们看到，罗格在与博迪的谈话中，多次提及他的儿子。第一次见面时，博迪在罗格的治疗室中驻足在一架悬在空中的模型飞机前，罗格就说:“这是我的儿子们做的，做得很好，不是吗?”作为一个父亲，罗格一直陪伴自己孩子的成长和游戏，允许儿子们发展自己的兴趣爱好并为孩子们感到骄傲。而这些，是博迪从他过世的父亲那里从来没有得到的:他也喜欢做飞机模型，但是他父亲乔治五世不允许，父亲要求他们以父亲的兴趣为兴趣。这也是丧失，是显然的，同时也是隐而未见的缺憾。在父亲驾崩博迪造访罗格的夜里，博迪先告诉罗格，他天天在家做一个小时的练习，雷打不动。这一方面是作为病人的博迪对医生罗格的信任，一方面也是失去父亲后的博迪，以这种形式和移情与作为父亲形象的罗格保持联结。为了帮助博迪，罗格提出通过唱歌把心里话说出来，做飞机模型作为奖赏。这是父亲对待孩子的方式，博迪也在“父亲”的见证下，实现了儿时做飞机模型的愿望。在这种相对放松的状态下，在罗格的共情性陪伴和引导下，博迪说出了他的隐秘和伤痛:和哥哥一起到风月场所;从左利手被迫改为右利手、膝盖外翻的痛苦矫正、因为口吃被周围的人嘲笑……之后，随着悲伤的音乐响起，他早年被第一个保姆虐待的事件伴随着痛苦情感被倾诉出来，还有不再被提及的兄弟丹尼。这是治疗的一个突破性进展，也是他们之间建立实质性情感联结的一个里程碑。
移情和反移情的发展，以及真正情感关系的推进，与面对和消融一层又一层的阻抗常常相互联系。在前面解读博迪对当国王的阻抗以及在两人的互动中化解了阻抗，其实也是渗透了两人之间情感互动的进展。这个过程中，最让作者感动的是，罗格在被博迪羞辱并单方面宣布终止治疗后，承认了自己激进的错误，主动道歉。这是一个治疗师对病人的理解、包容和爱护，更是一个人格高贵的人对另外一个人的友善，也是一个仁慈坚韧的父亲对心怀恐惧的孩子完全的接纳和怜惜。而在博迪质疑罗格的资质的那个场景中，父子的情感联结的线又吻合在一起了。博迪也曾提到，父亲临死前说过自己所具备的勇气超过其他兄弟加起来的总和，可惜，父亲并没有当着自己的面说出来过。这对一个儿子来说，是终生的遗憾。在加冕仪式彩排的冲突下，博迪终于大声有力地喊出“我有自己的声音!”，罗格也坚定、欣喜地告诉他:“是的，你的确有。你是如此的有毅力，是我认识的人里面最为勇敢的人。”博迪在亲生父亲那里未得到肯定的缺憾，在这个移情和反移情的真实互动中，得到了情感性的矫正。
很快场景来到了对德宣战演讲，这是一次关乎国家命运甚至关乎世界命运演讲。所有的人都捏了把汗，博迪更是紧张。罗格镇定地和他说:“忘掉所有的一切，只是说给我听，说给我这个朋友听。”在罗格温暖、有力地陪伴下，演讲获得了空前的成功。过程中，博迪心中的恐惧的小孩和位高权重、责任重大的国王身份衔接起来了。在大家的恭贺中，博迪第一次那么自信满满、坚定有力地携带着妻儿走向阳台，接见欢呼的大众。走向阳台前，他回头寻找、望了一眼罗格，眼神里有喜悦、自豪，罗格朝他点了点头，就如同父亲在鼓励着孩子独立地走向社会，承担属于自己的责任。当博迪在阳台上时，罗格虽换了位置，但目光依然追随着他，从沉稳坚定到渐渐泛出温暖的爱意。这份联结，这份追随的目光，使得孩子可以勇敢地去放飞自己。
4 结束阶段
影片在罗格追随的目光中结束，罗格被授予了爵士勋章。现实生活中，博迪一生都和罗格保持着朋友关系，博迪的口吃也并没有完全治愈。在临床工作中，则需要有结束阶段。那病人什么时候能够结束治疗呢?这就要从病人的目标是否基本达成来进行判断。总体而言，从成长的角度来说，病人建立了根植于自身生命力的和谐连贯的自我，更加具有自我弹性和包容性，能够适应社会、享受生活;或者说，内在小孩获得成长，并与病人的其他人格部分进行整合，治疗的目标也就达成了。如何判断病人的治疗到了结束阶段呢?从感觉层面来讲，治疗进行得顺利有效的话，在双方开始明确讨论要结束治疗时，会发现治疗师和病人经常会在之前差不多相同的时间段考虑可以结束治疗。当然，动力性心理治疗结束有一些标准，如病人体验到症状减轻或不再体验到症状;理解了自己的防御、一定程度消融了防御或可以适时地防御而不用时刻背负防御的外壳;能够识别、理解并修通自己的移情反应等。
治疗结束阶段的一个重要主题是分离，病人必须离开治疗师，而治疗师也要允许病人离开。分离是一个过程，对于一个长程开放式的治疗，需要给这个过程预留足够的时间。在结束的过程中，有时病人会表现出以前的一些症状，这表达了对分离的恐惧;有时病人感觉矛盾:他希望与治疗师分离，但又对独自解决问题还存有疑虑，同时病人也会表现出对独自探索这个世界的好奇与兴奋。而且与治疗师的分离体验也会激发出病人生活经历中没有被解决的一些分离体验，这些可以一起加以处理。此外，结束治疗需要做的工作有:治疗师与病人一起回顾治疗，一起确认在治疗中获得的新体验、新视角和成长，以及治疗中的失望、局限和不成功的部分，并讨论病人今后可能的计划。总之，病人开始成为自己既往、当前、今后个性的专家，更好的理解自己内心的动力，自身个性的优缺点，能够以轻度的或者非神经症的方式去体验并采取行动，享受生命与生活。
5 结语
长程的动力性心理治疗过程是一个人格重塑的过程。在这条路上，常常潮起潮落、血泪相伴，风和日丽的日子并不多。同时，这是一个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过程。守得云开见月明，蓦然回首时，你会看见来时路的斑驳，同时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更高更远的地方，真正有力地脚踏实地，继续前行。
www.psychspace.com心理学空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