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谈话疗法”:精神分析治疗中的非言语维度
张巍 石荣 郭本禹
心理科学, 42(3). 755-760
DOI:10.16719/j.cnki.1671-6981.20190335
潜意识的内容意识化,语言解释在其中发挥关键作用。自20世纪末开始,越来越多分析师强调非言语交流在治疗中的作用。非言语交流不仅能够为咨访双方提供更丰富的交流形式,还能通过互动中的“相遇时刻”,实现对患者过去经验的重组,改变其有缺陷的内隐关系知晓。非言语交流和语言交流能够在治疗中发挥互补作用,未来的精神分析心理学要继续加强对非言语领域的研究。
摘 要 精神分析治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视为“谈话疗法”,其治愈机制是将关键词 谈话疗法 非言语交流 主体间性 内隐关系知晓 相遇时刻 互动调节
1 非言语交流在精神分析中的“萌芽”
情感和观念表达出来,就能够解除躯体上的症状。在这一过程中,语言能够代替行动,发挥宣泄的作用(Breuer & Freud, 1895)。随着临床实践的深入,Freud发展出“第一心理地形学”的理论构想。他将心灵划分为三个系统:潜意识、前意识和意识系统。在他看来,潜意识系统中的心理活动遵循原发过程(primary process),逻辑和时间在此不起作用。因而在这一层面,患者能够同时呈现相互矛盾的观念和行为,并且遭受的创伤不会因时间的推移被修正,而是不断地重复。前意识和意识系统遵循继发过程(secondary process),具有逻辑性和时间性(Kenny, 2014)。因而,治疗的目标是解除压抑,将患者潜意识中的内容带入意识,进而实现治愈。相应的治疗技术,如自由联想、释梦、移情和阻抗分析,都服务于这一目的。尽管在精神分析运动中,涌现出不同的分支或取向,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一基本思路被延续下来,语言交流和解释一直占据核心地位(Bayles, 2007; Herzog, 2011; Jacobs, 2013)。
在诞生之际,精神分析治疗被冠名以“谈话疗法”(talking cure)。原因在于,癔症患者将潜意识中被压抑的在20世纪末之前,分析师们对非言语交流的关注比语言交流少很多,相应的讨论也比较零散(Bucci, 2012)。即便有所提及,也更多是为发掘患者的早期经验提供线索(Jacobs, 2013)。事实上,Freud本人对患者的非言语信息十分敏感。例如,他在治疗Emmy时,曾对后者的面部表情和语调有过详细的描述(Breuer & Freud, 1895)。在治疗Dora时,他注意到患者潜意识地将个人的欲望、情感和幻想等内容移情到分析师身上,将后者视为某个早期人物的替代(Freud, 1905)。更为重要的是,Freud还发现,在不同的个体之间可能存在某种类似“心灵感应”(如患者报告的一些梦)的互动。通过这种方式,“一个人的心理过程——观点、情感状态、意向性冲动——无须应用人们所熟悉的语言和信号等交流方式,就能够穿越无物空间迁移到另一个人那里”(弗洛伊德, 2014)。于是他假定,感应双方的心理活动之间存在某种物理上的联结,类似于打电话的交流过程。不过,这种“心灵感应”太过神秘,以致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许多分析师都将其视为伪科学而加以拒斥。但随着临床资料的积累,这一类“超自然现象”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引发了很多分析师的重视(de Peyer, 2016)。例如,有分析师在听到电话铃响,但对方尚未回答之前就知道对方的身份;从前接待过的患者在重新开始接受治疗之前“毫无预兆”地突然出现在分析师心中;患者“精确地”梦见分析师的一些私人生活事件(Mayer, 2007)。这一系列“神秘的交流”,在当代认知神经科学、动力系统理论和母婴互动的研究中,被视为潜意识的、非言语层面的互动而揭示出来(Bayles, 2007)。
自20世纪末伊始,很多分析师认识到非言语交流在治疗过程中普遍性,并注意到它们对治疗的推动作用。在波士顿变化过程研究小组(2014)、Beebe及其合作者(毕比等, 2015; 拉斯廷, 2015),以及其他一些研究者(Alperovitz, 2013; Bucci, 2012)的突出贡献下,非言语交流在治疗中的作用成为当代精神分析领域中的一个重要主题。
2 非言语交流的“治愈之道”
2.1 非言语交流如何可能?
毫无疑问,语言交流在人类的相互沟通中占据重要地位。甚至可以说,没有语言,人类社会难以发展出现有的高度文明。那么,人与人之间的非言语交流是如何可能的?对这一问题的回答可以从两个角度入手。第一个是种系演化的视角。在自然界中,动物不具备语言功能,但并不妨碍它们之间存在大量的沟通。例如,动物能够通过声音发出警告,提醒同伴预防捕食者的威胁;也能通过改变自己的体型(如膨胀和站立),对敌人进行威慑;雄性动物能够展示自己的体态,引发与雌性的交配行为。人类作为动物界的一员,也存在类似的交流方式(Pally, 2001)。第二个是个体发生的视角。在早期,婴儿没有发展出语言能力,此时依赖非言语的表达方式与照料者互动。具体而言,婴儿通过手臂、腿、头和脖子等部位的运动,面部表情的表达(如微笑),以及发出各种声音(如哭声、咕咕叫和咿呀声),来引发照料者的注意和进一步的行动。相应地,照料者通过自己体温、皮肤、心率和呼吸等做出反应。即便照料者以说话的方式应答,婴儿也是通过音调、音量、语速和韵律等将其记录在心智中(Seligman & Harrison, 2012)。其中一个重要例子是哺乳:婴儿对乳汁的气味十分敏感,其作用在于能确保自己找到乳房,实现对食物的获取(Pally, 2001)。另一个重要例子是婴儿的模仿。有研究者认为,新生儿在出生后很短的时间内,就可能通过伸舌、张嘴、噘嘴、动手指等动作,以及微笑、惊讶的表情,对他人的行为进行模仿,从而理解后者的意图(毕比等, 2015)。
心理治疗之间的一座桥梁(波士顿变化过程研究小组, 2014; 毕比等, 2015)。需要注意的是,非言语交流通常被视为一种内隐的、潜意识的或程序性的过程,而语言交流通常被粗略地等同于外显的、意识的或陈述性的交流方式(波士顿变化过程研究小组, 2014; 毕比等, 2015),本文同样沿用这一思路。
显然,无论是从种系演化还是个体发生的角度来看,非言语交流在发展顺序上都早于语言交流。并且,和语言交流相比,非言语交流的形式更多样,在人际互动中所占的比例也更大(Westland, 2015)。随着个体心智的发展,语言能力逐渐获得,交流方式也越发丰富。在这一进程中,非言语交流并不因为语言的习得而减弱或消失,而是持续一生存在,并作为语言交流的基础。因而,成人之间的非言语交流被视为母婴互动研究和成人2.2 非言语交流如何促进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