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咨询,跻身于精神病人当中
我坐在一家精神病院的门诊走廊,不时瞥一眼心理咨询室那扇浅黄色的门。
人多,嘈杂,空气有点污浊,护士不时扯大嗓门叫号。一个40多岁的男人,坐在距我1米远处,对着空气念念有辞,目光呆滞,表情僵硬。
另一个年轻人站在走廊当中,旁若无人地唱“心太软”,歌喉洪亮,手舞足蹈——他把医院当成歌厅了。旁边一个白发老太太,是他妈妈吧?不时过去拉拉他衣襟,让他别唱了,一副很无奈的样子。
为了做心理咨询,我跻身于精神病人当中。没想到场面这么刺激。有人略为靠近,我就警觉地把身体往后缩,很怕有人突然狂性发作,扑过来打我一顿。蓦然想起:“我看人,人又何尝不这样看我呢?”不禁哑然失笑。
好几次想逃。可是,不能逃啊,我一定要见到医生。我已经半年多不能睡觉了,我难受啊!
那段郁闷黑暗的日子,所有的坏事相继发生,所有的坏心情相继叠加,终于变成一块铅那样沉,终日压在心坎上,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父亲不久前去世了。当然我可以想:“他已经受了那么多罪,这也算一种解脱。”但是,真的很想他啊。父亲生前,我们处得并不好,更觉得,特别特别亏欠他。
婚姻生活也令我极度失望。老公那种随遇而安的性情,与要强而不安分的我,正是两个极端。多少次,看他整晚兴致勃勃地跟那台游戏机较劲,一股委屈油然而生——怎么跟了个这么不上进的男人?怎么又回到了爸妈那样平庸的生活里了?20多年来不是一直告诉自己“绝不能像他们那样过一辈子”吗?这种情绪中,就连一只杯子放错了地方,也能在两人之间点着一把无名火。
对照书上写的抑郁症表现,发现自己差不多占了2/3的条目:情绪低落,处世悲观,反应迟钝,失去兴趣,失去自信。而且,精神总是很紧张,脑子就像被装进一个卖水果的网兜里,一天到晚被紧紧绷绷地网着。
无数个失眠的夜,我在辗转反侧中消耗掉大部分精力,天亮时就已是油尽灯枯,身心交瘁。眼前的景物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像梦境一样飘忽起来,坚硬的柏油路,突然感觉像奶油那样软,一脚深,一脚浅。
仍坚持着上班,努力克制着坏心情,同事们并没有发现我的异样,但自己知道,上班已成了“搬山”,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任务,也会像座大山似的横在眼前,令人畏惧的困难。因为工作效率实在太低了,不得不经常加班加点,而这又加重了紧张失眠。
一个几乎一点儿都没合上眼的夜晚之后,我在网上查到了这家医院的心理咨询。我的愿望很简单:能让我睡觉就行了。
大老远地来了,再怎么也得看呀!
“打发”式咨询和“大妈”式医生
终于等到医生叫我的号。我进了那扇门。可那门里,并没有希望在人间。
记不得那位医生的长相穿着了,只记得他说:“没事儿,有点儿焦虑,有点儿抑郁,吃点儿药。”
我问:“吃了药会怎样呢?”
他说:“也许好了,也许更严重。”
真的,他就是这么跟我说的,一点儿都没冤枉他。从我迈进诊室,到拿着处方出来,前后一共20多分钟,就这么被打发了。药,我拿了,吃了,一点儿用都没有,还是睡不着。
我觉得惊奇:“心理咨询就是这个样子的吗?”后来开始自我反省:“我说错什么了吗?为什么他要这么对待我呢?”再后来就感到气愤:“这医生也太不负责了吧?”也为自己不值——近3小时车程,一上午时间,我得到的就是这样的敷衍和拒绝。
过不久,看到社会上一家心理咨询中心的广告,又去了——这里至少不会像精神病院那样恐怖吧?
谁知道这一次,唉,更不行。
咨询师是个老太太,慈眉善目,态度倒是特好。把我的情况大致跟她说了,她就像个大妈似的絮絮劝我:“你呀,就是平时工作不够忙,不够充实,你就别想这些事儿了,多干点儿活儿,什么事儿不都没了?”
我微笑,道谢,离开,觉得自己就像一场编导拙劣的苦情戏中的女主角——成天吃饱了撑的自寻烦恼。
那间心理咨询室,我是闯进去的
心理咨询算得上现今的热门话题了。在网上和报上看到许多关于心理保健的文章,总不忘提醒你一句:“如果××××的话,赶快去找个心理医生咨询一下。”但经过这两次,我对所谓的心理咨询和咨询师,充满狐疑。后来看到报道说,现在的心理咨询很乱,有人没有受过任何正规训练就可以自称咨询师,瞎给人指点;一些综合医院开设的心理咨询,咨询师就是以前的内科、神经科医生,其实并不懂心理学。
有了心理问题,本来就已很痛苦,去做心理咨询,需要的也不止一点点勇气,如果偏偏再遇上错误的咨询师,那才真是“雪上加霜”。
一天,姐姐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北京大学精神卫生研究所,唐登华”。姐姐说:“昨天电视里介绍这位咨询师,去找找他吧。”
无论如何,我决定再试一次。
去了精神卫生研究所,但没挂上唐大夫的号,不甘心就这么原路返回,于是一直坐在诊室外等。我知道做咨询时不可以被打扰,犹豫着不敢敲门。
过了很久,门开了一下,有个人被叫了进去(后来想,他可能是陪着来访者的人)。他能进去,我为什么不能呢?心嘣嘣跳,跟自己说:“赶快呀!这可能是你惟一的一次机会了。你不救自己,等着谁来救你?”鼓足勇气去敲门,也不等里面答应,就闯进去了。
我想找的唐大夫,正在里面坐着呢,哎呀,看上去很严厉。他双目炯炯地望着我,问:“你有什么事?”语气尚算温和。
我说:“唐大夫,我从很远的地方来,没挂上号,能给我加一个吗?”他问:“你怎么了?”我赶快说:“我得了抑郁症!”
大夫就笑了,“你怎么知道自己有抑郁症?”我也顾不上旁边有人了,飞快地把自己的情况讲了一遍。他说:“你看这样吧,我现在很忙,还有别的来访者在等着,我向你推荐另一位医生。”
就这样,我被转荐到另一位医生那里。
他说的我也不是不知道呀
这位医生很年轻,后来知道,他是唐大夫的一个学生,来北京进修的。我觉得这位医生,怎么说呢,还行吧,人挺热情的,但似乎经验欠缺一点儿——看上去年纪不大,生活经历好像也比较单纯,对我的境遇,并不能深入地理解和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