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孟潮
2006年10月16日
1感同身受
共情这个词,有狭义和广义之分。狭义的共情仅仅包含感同身受一个成分,广义的共情除了感同身受以外,还有反思的成分。我在很多其他文章中多运用的是共情的广义概念,但是此文中说到的共情大部分是运用其狭义含义。
不少人赋予“共情”价值判断——凡是共情的都是好的,不共情的都是不好的。
这个善恶判断上升盘转,就变成对共情这种能力的神化和膜拜。恰如婴儿见到了母亲,信徒目睹耶稣。
这种观点很有意思,个人不敢苟同。
对我来说,共情首先是一种物质界的运动形式。其基础在细胞水平上,是镜像神经元;在器官水平上的共情机制需要我们考察大脑的功能,也就是说,共情产生的时候,大脑内一定会发生一些神经冲动及相应的生化变化,但是具体是什么样的神经通路及神经递质的变化还不清楚。
也许在物质的水平上,共情还有超越人脑,更遥远的物质基础。如人类在感同身受的同时,我们也知道基本粒子之间共振这个现象。共振似乎是全宇宙广泛存在的现象。而在人际网络中产生感同身受也是接近这个规律的。
共情的感同身受这部分应该是一种天生的禀赋,是一种人人生来就带有的潜能。
而且,不仅仅是人类具有感同身受的能力,动物也有,有时候动物这种能力还超过人类。镜像神经元不是专门给人类准备的,哺乳动物也有。
没有大脑,没有镜像神经元,绝不可能存在共情这么一回事情。但是共情并不等于镜像神经元。
共情这种能力要产生,还离不开人类社会。自从有人类社会的几万年来,人类的基因和大脑的结构其实不过是改变了百分之几都不到,可是从北京猿人到今天后现代时代,人类社会,人类的情感、思维、认知不知改变了百分之几百。这不是仅仅靠大脑改变形状和功能就可以做到的。
如果把共情完全等同于大脑的功能,和把爱情等同于神经递质的“爱情生物主义者”一样可笑。把一个人关在无人的黑屋里,天天给他大脑添加神经递质,添加到和热恋中男女的神经递质一样的水平,你能说,他在恋爱吗?
我猜想,感同身受这种禀赋在人类社会的进化过程中,一定受到了“优胜劣汰”式的强化。凡是感同身受能力强的人类,活了下来,并且把他们的基因往下传,但凡感同身受能力差的,大概免不了被淘汰。
在前文明社会的时期,能够具有较强感同身受能力的类人猿,可以很快从同伴的表情或肢体动作得知危险来临,从而立即逃生。
而到了文明社会,无论你想要做恶还是做善,都需要具有较强的感同身受的能力。
比如说,你想要“百战不殆”,把你的对手都杀死,而不是被他杀死,就需要你“知己知彼”,而知己知彼已经是较高的共情能力。Kohut在生前最后一个演讲——《论共情》——中也提到,纳粹之所以能够战争胜利,就因为他们具有共情的能力,知道对方的弱点是什么。
所以共情这种能力本身,和善恶无关,你可以利用它来行善,也可以用它来害人。
一位边缘人格障碍者忏悔,他怎么一次又一次地利用别人的弱点来欺骗别人,这时候我才发觉,原来他具有较高的感同身受的能力。可惜他没有把这种能力运用到自己身上。
不过“共情道德主义者”的确也说对了一部分东西,那就是人类社会的绝大部分道德判断和价值体系中,会把“善”、“好”的价值判断赋予这种感同身受的共情能力。儒家是典型,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人人皆有恻隐之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同时,要注意的是,这种道德判断体系不是仅仅颂扬感同身受这种能力本身,而是给这种能力加上了一道紧箍咒,那就是要求你要利用这种能力来做善事,来帮助和爱护他人,而不是危害他人。
其实这是对感同身受这种能力的一种限制、控制和引导,为了更好的引导这种能力朝着善好的方向发展,于是,爱、仁慈、宽容、容忍、接纳、温暖、反思这些行动、感受、标准、态度被人为地和共情捆绑在一起。
也就是说,共情本来是一种来自物质界的本能,这种本能随着人类的进化力量越来越强大,然后道德“绑架”了本能,它们两个东西必须捆绑销售。
但是实际上,“爱、仁慈、宽容、容忍、接纳、温暖、反思”等等东西本来是和“感同身受”无关的。感同身受可以用上述这些东西结合做善事,也可以和“杀人、欺骗、蔑视、敲诈、虐待”捆绑起来作恶。
当然了,感同身受也可以用来赚钱,你必须理解客户真正需要什么,才可能赚到客户的钱。
感同身受能力比较强的人他的基因也比较容易遗传下来,因为他情商高。毛泽东能够战胜蒋介石也在于这一点,他比蒋介石更清楚的知道中国人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另外一方面,我认为进化不仅仅是做选择题般的优胜劣汰,进化的另外一个成分是磨练,就在在人类成人的过程中,不断强化刺激人类镜像神经元密集的脑区。
让这种感同身受的能力越来越强。在婴儿成长的过程中,社会也会通过道德评价和科学话语不断地敦促母亲强化这种能力或培养孩子的这种能力。精神分析就是这么一个例子,母亲不共情孩子被称为“基本错误”。请问,物理学家会说一颗不和其他粒子共振的粒子是“错误”的吗?“基本错误”是科学的描述现象的用语?是道德判断?还是兼而有之?
就像没有单纯的只有感同身受的作为本能存在的“共情”一样,也没有只是追求真理的“科学”存在,真理必然要和道德捆绑。
我像这种“道德捆绑”的机制也是能够说明为什么共情这个术语出现后不久,其本来的内涵立即被变形为“爱”,“理解”,“接纳”、“陪伴”,乃至“鼓励”和“安慰”居然也变成“共情”了。
总结起来,如果我们把共情比喻为一次大脑这个油库发生的火灾的话,那么,镜像神经元相当于一桶桶的油,仅仅有油并不能够造成火光冲天的场面,这个场面出现还需要有其他两个条件,一是火,一是把火和油放到一起的纵火之人。那么社会文化机制就相当于火,而婴儿的养育者便是那纵火之人。这三个因素聚合到一起才让共情之火熊熊燃烧。
2.温暖、共情和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