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诺姆•乔姆斯基【1】声名赫赫的职业生涯中,他首要关注的问题之一是:不断质疑(且敦促我们也去质疑)统御社会的各种臆断与规范。
九月十九日乔姆斯基在纽约市的新学院【2】发表了关于权力、意识形态与美国外交政策的演讲之后,意大利自由撰稿人托马斯·塞甘蒂尼和这位八十六岁的老人坐下来讨论了他演讲的某些主题,以及这些主题与社会变革过程的关系。
对于激进人士来说,要争取进步,就需要戳破那个不可避免性的泡泡:比如,经济紧缩“是一个设计者为自身的目的而做出的政策决定”。乔姆斯基说,执行经济紧缩政策不是“因为什么经济规律”。美国的资本主义也得益于意识形态的混乱:尽管其与自由市场为伍,却充斥着对其中某些最强大的私人经济行为者的补贴。这个泡泡也需要被捅破。
除了讨论激进社会变革的前景之外,乔姆斯基还评论了欧元区的危机、激进左翼联盟【3】是否能避免向希腊的债主们屈服、杰里米·科尔宾【4】和伯尼·桑德斯【5】的意义。
乔姆斯基依然保持着清醒的乐观:“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看到:社会向更加公正的方向发展是一个总体的趋势,当然也存在倒退与反复。”
以下是访谈正文:
托马斯·塞甘蒂尼:几年前在一次访谈中您说到:占领华尔街运动【6】在美国创造出一种罕有的团结感。九月十七日是占领华尔街运动四周年。您对过去二十年来类似占领华尔街运动这样的社会运动有何评价?这些运动在促进社会变革上是否有效?这些运动要怎样才能更有效?
诺姆•乔姆斯基:这些运动都对社会产生了影响,虽然它们没能演变成持续进行的运动。我们的社会是非常原子化的;少有那种具有机构性记忆的有延续性的组织、那种知道如何把运动深化进阶的组织。
部分地是由于劳工运动遭到了破坏;劳工运动曾经为许多社会活动提供了一个稳固的基础。时至今日,事实上唯一有延续性的机构是教堂。许多活动是以教堂为基础进行的。
运动要能够持续是一件困难的事儿。出现过许多年轻人搞的运动,往往昙花一现;但是从另一方面看,也有累计的效果。你永远无法知道:什么时候某件事会引发一个大运动。运动一次又一次发生:民权运动、女权运动。因此我们要坚持尝试,直到某个大运动能够形成。
托马斯·塞甘蒂尼:2008年经济危机清楚地表明了新自由主义经济学说的缺陷。尽管如此,新自由主义依然存在,其原则依然被许多国家采纳。为什么在2008年经济危机的悲剧性后果之后,新自由主义学说看来依然如此有韧性?为何迄今还没有任何强烈的反弹,像大萧条【7】之后出现的那种?
诺姆•乔姆斯基: 首先,本次危机之后欧洲的反应比美国的要糟糕得多,这一点相当让人惊讶。在美国,有些许刺激经济增长的努力,量化宽松政策【8】,等等;从而逐渐让经济复苏。
事实上,对许多国家来说,从大萧条中复苏比从2008年经济危机中复苏要来得快;原因有多方面。在欧洲,经济复苏缓慢的一个主要原因是:就像许多人都指出的,单一货币机制是一个注定的灾难。在欧盟内部,应对危机的机制不可用:比如,希腊就不能贬低其货币。
欧洲一体化在某些方面有积极的作用,但在有些方面却有消极的作用;特别是当欧盟被极端反动的经济强权所控制,这些经济强权把毁灭性的经济政策强加到其他国家之上,这种经济政策根本上就是一种形式的阶级战争。
为什么没有反弹?嗯,弱国没有得到他国的支持。假如希腊有西班牙、葡萄牙、意大利及其它国家的支持,他们也许能够抵抗欧盟官员的强力。这是有点特殊的情况,和当代社会的发展有关。还记得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对经济危机的反弹不是那么吸引人:其中的一种就是纳粹主义。
托马斯·塞甘蒂尼:几个月前,激进左翼联盟的领导人阿列克西斯·齐普拉斯当选希腊总理。但是最终,他在金融强国的压力之下不得不做出许多妥协,被迫实行了严苛的经济紧缩政策。
在您看来,总体上来说,当像齐普拉斯这样的激进左翼领导人掌权后,真正的社会变革会出现吗?或者,民族国家已经失去太多的主权,并且它们过于依赖金融机构以至于如果它们不遵从自由市场的规则就会被惩戒?
诺姆•乔姆斯基:我说过,在希腊问题上,假如希腊得到欧洲其它国家的广泛支持的话,它也许能够顶住欧盟官员与银行家的联手攻击。然而希腊是孤立的:它没有太多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