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在所有国家，自杀的男性都比女性多？是什么让男性更轻易放弃生命？情况又为何越来越糟？20年来，康纳一直专注研究自杀背后的心理现象，发现了一些令人吃惊的因素，他称之为“社会完美主义”，认为这也许有助于理解男性自杀率居高不下的原因。社会变了，男性背负的期待越来越高：要赚钱养家，成为好父亲、顶梁柱，最好还是个都市型男。有太多时刻，男人觉得自己做人很失败。
编译 | 张宝钰
女性自杀率基本不变，男性却逐渐上升
德拉蒙德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一切，这一路走来异常艰辛。小时候，他为没能进入优质的私立文法学校灰心不已，父母对他也失去了信心。父亲是制药公司的工程师，对儿子毫无兴趣，甚至会在他淘气哭闹时粗暴地把他往凳子上摔。那个年代，父亲似乎都是这样，他们是家里的绝对权威，孩子们既敬且畏。
看到别的男孩路过他家去上文法学校，对德拉蒙德是种折磨。他梦想以后去个漂亮的小山村，当个体面的小学校长，但现实是，他只能到技校学木工和砌砖，连老师都瞧不上他。倔强的德拉蒙德没有放弃，最终通过技校升入大学，还当上学生会主席，毕业后成了老师，迎娶青梅竹马。他有了3个孩子、两部车，在职场上摸爬滚打小有成就，令母亲骄傲。
但他独自坐在小屋里，想着该怎样结束自己的生命。
冲动、大脑血清素水平偏低、思维混乱、解决问题能力较差等，都是能诱发自杀的因素。英国自杀研究国际学会会长罗里·康纳指出，2013年经英国官方确认的自杀死亡人数是6233人；自2007年以来，女性自杀死亡率基本保持不变，男性却自2001年后逐渐上升，达到历史了最高点，而且近30年的数据表明，自杀身亡者中80%是男性。“2013年，如果有一名20～49岁的男性不幸去世，其死因可能不是遇袭、车祸或药物滥用和心脏病。他很可能是不想活下去了。”康纳说。
“多数抑郁症患者不会自杀”
为何在所有国家，自杀的男性都比女性多？是什么让男性更轻易放弃生命？情况又为何越来越糟？
相关领域的学者总说，导致自杀的原因不止一个，而且大部分跟抑郁有关。“但我的研究显示，大多数抑郁症患者不会自杀，他们中只有5%这样做。在我看来，想自杀是一种心理现象。”20年来，康纳一直专注研究自杀背后的心理现象，发现了一些令人吃惊的因素，他称之为“社会完美主义”，认为这也许有助于理解男性自杀率居高不下的原因。
“社会完美主义”是理解男性自杀的重要概念
让我们说回德拉蒙德。22岁那年他结了婚，后来抱上了3个娃。家里开销大，这个有责任心的男人白天教书，晚上去酒吧打工，每周五到保龄球馆兼职，从晚6点干到早6点。周六白天他休息一会儿，晚上继续通宵打工，直到周日中午才能交班。周一，他回到学校去站讲台，根本没空陪伴家人。但他觉得那些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让家人过好日子。
德拉蒙德很拼，一心想要当校长。后来，一所更大的学校给了他机会，他渐渐觉得自己像个激情又干练的领导人，像个完美丈夫。
但很遗憾，他不是。
“如果你有社会完美主义倾向，就会把他人对你的期待当成你必须做到的事。”康纳指出，其原因可能是你曾令他人失望，或是某段时间你没能尽到职责，“这种价值观的评判标准完全以他人的看法为基础，是非常危险的。”问题就在于，它可能会超出你的控制范围。你努力赢得自尊、名望和社会地位，可万一失败了呢？
2003年，康纳的团队首次对22名曾尝试自杀者做详细研究，发现社会完美主义倾向和自杀之间确有关系，“而且不分经济状况，富裕和贫穷的地方都是如此”。
社会完美主义者对失败十分敏感。社会变了，男性身上的压力尤其大，要赚钱养家，成为好父亲、顶梁柱，最好还是个都市型男。社会对男性的期待越来越高，导致男人有太多时刻觉得自己做人失败。
亚洲：无根的文化与“荣誉自杀”
被他人过度期待，以及面临失败时的崩溃无力，在亚洲是非常普遍的心理现象。亚洲的自杀率也很高，突出表现在韩国。2011年的一份报告称，韩国每天有将近40人选择自杀离世。与政府关系密切的韩国健康促进基金会称，仅在去年就有超过一半的韩国青少年动过自杀的念头。
韩国仁荷大学社会心理学教授伊卓尔·金认为，这可以归咎为近几十年来韩国社会的巨大变化——从贫穷的农村聚居向社会城镇化急速推进，对文化乃至价值观都产生了很大影响。
“基于儒家思想的韩国传统文化已有2500年历史，它注重分享和合作，是一种付出、关怀和共享的文化。但现在，城市生活更强调竞争和自我成就，定义一个人的标准是财富、社会地位以及权力，其结果就是传统文化属性被生生斩断了，我们有的是‘无根的文化’。”金说，“好学生会被家人、朋友看重，广受欢迎，进入职场后也是如此。”顶住非同寻常的压力，才能达到这种完美的程度，可万一顶不住呢？
美国日裔人类学家席尔瓦·小泽称，在日本，人们倾向于以自杀来保全自己或家人的名誉。“自我感”比西方人薄弱得多，崇尚集体价值高于个人，带来了沉重的责任感。
“我们自我介绍时不说‘大家好，我是大卫’，而说‘我是索尼公司的大卫’。”小泽说，“即使在非正式场合人们也这样介绍自己。”公司如同另一个家。“一个CEO会说，‘我用性命为公司负责’，而媒体会视之为光荣的行为。”“在父权社会，自然是父亲来承担责任。”小泽称，几个世纪以来，自杀已成了道德上的约定俗成。
上世纪90年代，中国曾是自杀率最高的国家之一，现在却迈入了自杀率最低的行列。香港大学防止自杀研究中心的数据称，中国的自杀率从上世纪90年代末的每10万人中有23.2人，降至2011年的每10万人中有9.8人。自杀率大幅下降，契合了人们从农村向城镇大迁徙的时期。
男性把死亡看作是“逃避”的终极形式
金认为，中国经历的只是“暂时的平静”——人们正向往着富足、多彩的新生活，“相信越有钱就越快乐，专注于实现目标，这种时候你当然不会想着去自杀。可是奋斗之后，如果发现现实跟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又该怎么办呢？自杀率就必定会上升。”金指出，这正是韩国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经济飞速发展后发生的事情。
自杀：女性尝试多，男性更决绝
为了家庭，德拉蒙德埋头工作，直到有一天发现妻子出轨。他得到了一沓厚厚的信，里面全是妻子同某个未知男人的情书，言辞极尽挑逗。妻子求他看在孩子的份上予以原谅，并保证不会再犯。
德拉蒙德原谅了她。过了些日子，女儿哭着说看见妈妈同某个警察上床……德拉蒙德处理这些事的方法只有一个：闷在心里。他没有知心朋友可以倾诉，即便有，他也不愿开口。最后，妻子提出离婚。
房子、孩子还有车全留给了妻子，德拉蒙德几乎空手离开。学校里没人知道这些事，在人们看来，他仍是一位努力、成功的校长，是几个小孩的父亲，家庭幸福美满。直到有一天，上司旁敲侧击地问：“听说你妻子搬走了？”
那天，德拉蒙德躺在租来的农舍冷冰冰的地上，想着作为一个男人，他是个失败者，是个被戴了绿帽子的人，而非人人爱戴的风光的小学校长。医生给他开了药，但他觉得沉进不远处的沼泽里才是最好的解脱方式。
有社会完美主义倾向的人通常对自己期待颇高，但将自尊维系在某种高不可攀的成功上，结果可能是失败后的崩溃。
英国心理学家布莱恩·利特尔指出，跟女性不同，男性通常不愿向别人倾诉。美国加州大学教授谢利·泰勒称，面对压力，男女的反应也不同：男性通常表现出战斗或对抗的姿态，女性则强调“照料或结盟”，即便有自杀的想法，她们的“社会属性”——天呐，如果我走了，孩子该怎么办——也可能会令她们放弃这种念头。
在西方许多国家，尝试自杀的女性要比男性多，但男性自杀成功率更高，一个原因可能是他们选择的方式更决绝。男性倾向于上吊或是吞枪，女性则是吃药。牛津大学精神病学教授丹尼尔·弗里曼曾对4415名自杀幸存者做过调查，他表示，和女性相比，男性自杀时更加坚定。
“对男性来讲，自杀更像是执行一项任务，把自己从世界上‘抹掉’。”康纳总结道，男性通常自认为有责任养家糊口、让家人过上好日子，一旦做不到这些，他会有巨大的羞辱和失败感。女性即便失业，也不会质疑自己失去了存在价值，但一个失业的男人可能认为自己不配当男人。
在沼泽边那间冰冷的农舍里，德拉蒙德拿着药片呆呆地坐着。幸运的是，为情绪受困或有自杀倾向者提供帮助的机构“撒玛利亚会”的志愿者救下了他。德拉蒙德倾诉着自己失败的人生，絮絮叨叨地讲了两个多小时。
本文来源于《青年参考》，原文刊登于英国杂志《Mosa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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