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源:兰州大学学报:社科版199601
作者:黄少华
【正 文】
内容摘要 现代西方哲学在批判逻辑经验主义的基础主义认识论的过程中,出现了一股自然主义认识论潮流。皮亚杰强调心理学研究的认识论意义,从一个侧面体现了这一思潮的致思趋向。他认为,心理学作为认识发展的胚胎学,不仅为揭示认识发展的机制,而且为阐明科学范畴的起源和发展,提供了一把钥匙。皮亚杰的这些思想,对于深化认识论的研究,有着积极的意义。
科学认识论 自然主义认识论
关键词 皮亚杰 心理学一
认知心理学和进化生物学通力合作的。……除了从科学内部研究认识论外,没有其他办法,因为我们没有描述和说明认识现象更好的框架。”〔1〕劳丹(L.Laudan )也认为:“认识论的自然主义并非全然是一种其本质为关于哲学知识的理论的认识论,简言之,它主张对于哲学陈述的判定方式,应当与对社会生活的其他领域,如科学、常识、法律中的陈述的判定方式一样。更严格地说,认识论自然主义是一种元认识论命题:它主张知识理论与其他关于自然界是如何构造的理论是相连续的。它宣称哲学作为一种知识模式既非逻辑上先于、也不优越于其他形式的知识”。〔2〕综观自然主义认识论这股潮流,可以发现, 自然主义认识论的基本特征,在于放弃那种视哲学为认识论研究的唯一模式的主张,强调从心理学、生理学、进化论、人工智能、认知科学等具体科学的视角透视认识问题,把认识论作为科学研究的一个侧面,使认识论从哲学中分化出来成为一个独立的研究领域。
本世纪五、六十年代,在批判逻辑经验主义认识论的基础主义的过程中,西方学术界出现了一股自然主义认识论潮流。他们反对把认识论仅仅看成是哲学的研究领域,主张从具体科学入手,用具体科学的研究方法和研究手段来解决认识论问题。例如奎因(W.Quine)认为, 不存在第一哲学,没有先于科学的享有特权的哲学能说明认识的基础。人类知识是一种复杂的自然现象,其本身是科学研究的对象。“认识论是与儿童的心理发展,以阐明人类认识的建构过程。皮亚杰的这种努力,获得了国际学术界的普遍认可。例如美国心理学会在评价发生认识论学说的成就时,就赞赏皮亚杰“使用坚定地依赖经验事实的手法研究了一些迄今还是纯哲学的问题,使认识论成为一门与哲学分开、与所有人类科学都有关系的科学”。
皮亚杰(J.Piaget)的发生认识论,强调把认识看作是一种自然现象,强调从具体科学入手,运用具体科学的方法研究迄今属于哲学研究领域的认识论问题,以揭示认识发展的内在微观机制。这种认识论纲领与自然主义认识论纲领在致思趋向上是一致的。皮亚杰强调:“当代认识论已不再仅仅是哲学家的工作,而是越来越趋向于以探讨每一门科学的‘基础问题’,反思每一门科学的历史的形式出现在所有科学中。”〔3〕因此,当他于1956年在日内瓦建立了发生认识论国际研究中心后,就延聘了数学、物理学、语言学、心理学、逻辑学、哲学、生物学、教育学、控制论、信息论等各门具体科学的专家,致力于从各门具体科学的基本概念入手考察皮亚杰认为,在所有与认识论相联系的人类科学中,心理学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对认识的心理发生的研究是进行认识论分析的一个不可缺少的部分”。〔4〕这是因为,首先, 心理学在科学体系中占居一种核心的地位。皮亚杰认为,科学间的联系并不是单向的而是双向的,换言之,是环状的联系,是符合辩证法精神的螺旋式的联系。科学的这种环状联系表明了:人类只有通过数学和逻辑这些自己的精神产品才能理解宇宙,而人类只有对自身进行心理学的研究,才能理解自己是如何建立起数学和逻辑学的。因此,“如果说逻辑学、数学或物理学的研究方法和理论结构并不依赖于心理学,那么它们在自己的认识论上则要依靠心理学,因为所有这些科学都是主体或机体对于客体的局部的或一般的活动的结果,而心理学正是依靠生物学来解释这些作用的。所以心理学占居中心地位,不仅因为它是所有其他科学的产物,而且因为它是解释这些科学的形成和发展的可能源泉。”〔5 〕作为研究主体和主体活动的心理学,对于理解人类认识进化的实质和机制,具有一种十分突出的作用。
其次,皮亚杰认为,心理学研究之所以对认识论具有重要意义,是因为人类认识是一个连续不断的建构和重组的过程,它永远也不可能表现为一种静止的状态。因此,认识论的根本问题,就是去探讨各种知识形式是如何从低级向高级增长的,从而精确地理解人类知识的历史发展过程。但是,由于目前我们对人类知识的历史发展的了解还存在着许多空白,因此摆在我们面前的唯一出路,就是向生物学家学习,他们求教于胚胎发生学以弥补其贫乏的种族发生学知识的不足。在认识论中,这就意味着有必要去研究儿童心理的个体发生状况,通过分析科学概念的个体发生,来为认识论提供比较研究的基础,从而为认识论提供部分答案。
再次,在皮亚杰看来,心理学研究之所以对认识论不可或缺,是因为以关于外部世界的科学知识发展为一方、人的认识能力发展为另一方,两者之间存在着一种明显的对应关系和平行状态。因此,当我们考虑诸如逻辑知识、数学知识、物理知识等科学知识的发展时,利用心理学的研究,对我们肯定会大有帮助。皮亚杰多次强调,发生认识论的直接目的或者说第一原则,就是严肃认真地对待心理学,求助于心理学解决认识论所必然要提出来的事实问题。
二
皮亚杰认为,由于现代科学(包括实验科学和演绎科学)的发展,当代认识论已呈现出一种从哲学中分离出来的态势。这种从哲学中出离出来的认识论,是一种完全不同于哲学认识论的科学认识论。〔6 〕他认为,与哲学认识论注重探讨“什么是认识”或“什么是真理”不同,科学认识论着重研究“科学知识是如何成长的”,或者说,着重研究“一个较低的知识状态怎样过渡到较高的知识状态”。皮亚杰指出,这种科学认识论好比是一种认识结构的比较解剖学,它将不同科学领域中很不相同的知识建构过程加以核对,以说明科学思想发展的阶段和科学认识的内在机制。对于这种科学认识论,心理学所起的第一个重要贡献,就是通过研究个体思维发育的建构过程,来阐明科学认识的起源和发展,阐明科学认识演进的内在机制。皮亚杰指出,如果说胚胎学已经赋予比较解剖学和生物进化论以崭新的观念,那么发展心理学也必定能为科学认识论研究提供一种崭新的视野。这是因为,发展“心理学不仅在描述个体心理发展的阶段方面,而且在研究这种发展本身的实际机制方面,都肯定是一种心灵的胚胎学”。〔7〕
皮亚杰认为,发展心理学作为一种精神胚胎学,是通过研究个体认识发育过程中的基本思想概念的结构发展(建构)情况,来重建认识结构的发展程序,阐明主体认识获得客观性(以可逆和守恒为标志)的内在机制的,它为理解科学思想的历史发展提供了一把钥匙。例如,发展心理学的研究证明了,主体一开始并不能意识到自己的心灵运算,意识在本质上是向心的而不是离心的。也就是说,意识是从运算的外部结果开始,尔后才返回到它们的内部机制的。如果我们把这种心理发展规律应用于科学认识论,就不难理解,当希腊人已经了解代数并且具备了某些解析几何观念时,他们为什么不去进行运算组合,反而致力于从数学之外去寻找数学的实体,从而以一种投射于外在世界并与主体活动相分离的实体形式来实现这种运算的结果(如毕达哥拉斯、亚里士多德、欧几里德等);为什么只有到了十八世纪,“主体建构活动的思想才打破了这种原始的实在观,同时在数学中带来了运算的观念化,在认识论中带来了我思故我在的发现。”〔8〕毫无疑问, 皮亚杰把基于个体心理实验研究的发展心理学模式引伸到人类思维发展过程中,根据个体思维发育模式来重构科学思想的历史演进过程,其基本精神是符合辩证法的。正是由于皮亚杰始终注重把个体思维发育过程中每一新特性的建构都与科学发展史上概念的重大变革联系起来考虑,才使他能以一种高于传统认识论的眼光来审视科学认识的辩证发展过程,从而提出了一系列独具匠心的见解,并大大改造和充实了传统的历史批判方法,使历史和逻辑一致性的原则在现代科学基础上获得了新的辩证重建。
自我调节的建构。”〔9〕皮亚杰认为,儿童数学知识的发展,大致经历了感知运动、前运算、具体运算和形式运算这样几个基本的阶段。儿童的数学知识最初是和具体的事物联系在一起的,随着儿童运算能力的不断提高,当其智力达到形式运算水平时,儿童的数学知识开始脱离具体时空和具体事物,达到了超时空和超现实的形式水平。借助于思维重演律,皮亚杰把这种心理学的研究成果应用到对数学发展的说明中,提出了有关数学发展的基本看法。他说:“全部数学都可以按照结构的建构来考虑,而这种建构始终是完全开放的。标志着近代数学巨大进展的这种观点的改变,其最显著的迹象是那个与数学‘实体’这个术语开始有了联系的新意义。数学实体已不是从我们内部或外部一劳永逸地给出的理想客体了:数学实体不再具有本体论的意义;当数学实体从一个水平转移到另一个水平时,它们的功能会不断地改变;对这类‘实体’进行的运演,反过来,又成为理论研究的对象,这个过程在一直重复下去,直到我们达到了一种结构为止,这种结构或者正在形成‘更强’的结构,或者在由‘更强的’结构来予以结构化。”〔10〕在皮亚杰看来,解决了数学知识的基础和建构问题,我们就不难回答为什么完全演绎性质的数学能与经验的自然界符合一致。既然数学的结构是从动作的配合协调中产生出来的,因此主体的数学结构与客体的物理结构之间的联系,就可以在动作的配合协调中获得理解。按照皮亚杰科学之环的思想,主体本身是作为整个物理世界的一部分而被整合在其中的,因此先验论者所断定的宇宙与思维之间的先定的和谐,事实上是在主体动作的水平上建立起来的,并且随着主体动作配合的不断进化而无限地向前扩展。换言之,主体在动作基础上对数学结构的建构,是数学知识能够为对物理现象的认识提供有效解释的根源。我们认为,皮亚杰对数学认识有效性的这种解答,无论比经验论还是唯理论,都要高明和合理得多。
值得注意的是,皮亚杰不仅运用发展心理学的研究成果来阐释科学认识发展的实际进程,而且以心理学研究为立足点,从心理学的视界重新审视了传统认识论所讨论的一系列科学认识论问题。例如,按照西方近代的自然科学观念,自然是用数学的语言写成的,对自然的数学方案的追求就是对自然的真理的追求。这一自然观吸引了众多的科学家通过数学来追问自然的奥秘。但是,为什么演绎地建构起来的数学能够对自然的经验解释提供一种恰当的构架,一直是困扰着哲学家和科学家的一个难题。皮亚杰根据心理学的研究,对这一问题作出了一种崭新的回答。他认为,动作是知识的基础,存在着两种不同的动作:一是单个的动作,如推移、接触、抚摸等;二是配合起来的动作,如联合、排序、对应、交叉等。正是配合起来的动作,构成了数学认识的基础,数学知识是从动作的配合协调中产生出来的。布尔巴基学派曾把数学结构归结为代数结构、序列结构和拓扑结构三种基本的母结构,认为所有其他的数学结构都是由这三种母结构派生出来的。皮亚杰通过对儿童心理发展的实证研究,在一岁左右的儿童身上也发现了这三种基本结构关系(内包关系、序列关系和对应关系)。他认为,儿童的数学知识的发展是以这三种基本的结构关系为基础的,“逻辑数学体系正是通过我们的行为在这个根源之内加工制成,其形式是一系列不断的反身抽象和一系列连续更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