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由于自尊并不能完全地预见个体心理健康的程度, 许多研究者提出了新的构念。本文介绍了其中的努力之一, 在吸收东方佛学思想的基础上, Neff 于2003 年提出了自悯这种新的自我观形式。文章介绍了自悯的成分, 即自我友善、普遍人性感和正念以及相关的研究方法; 然后, 从早期经验、社会文化的角度讨论了自悯的影响来源; 在心理功能方面, 自悯能有效地帮助个体应对负性事件, 增强积极的心理品质和力量, 对人际知觉和互动也有重要影响。自悯的这些积极功能已经在临床上得到了运用。最后, 对未来的研究方向进行了展望。
关键词 自悯; 自尊; 正念; 自我观
分类号 B848; R395
1 引言
怜悯一直以来都被视为人类的优秀品质。孟子早在两千多年前就把“恻隐之心”看作人的四善端之一; 在西方, 怜悯也备受赞许, 亚当·斯密把它视为道德的基础。在心理学中, 有研究者(Haidt,2003; Keltner & Goetz, 2007; Singer & Lamm,2009)认为怜悯是个体对另一个人的遭遇感到关切时所体验到的情绪。怜悯通常由他人的痛苦或悲伤唤起, 并引发助人、安慰或其他减缓他人痛苦的行为。有关怜悯的实证研究表明, 具有怜悯心的个体更可能对他人的痛苦加以关注, 进而在行动上帮助那些状况不佳的人(Eisenberg, 2002)。最近, 脑成像的研究也发现, 怜悯会激活腹内侧前额皮层(ventromedial prefrontal cortex), 而这一脑区通常涉及观点采择, 激活程度更高的被试往往施与对手更少的报复性攻击行为(deVignemont & Singer, 2006; Lotze, Veit, Anders, &Birbaumer, 2007)。这表明怜悯可能会激发帮助改善他人福利的动机。不仅如此, Singer 和Steinbeis(2009)论证了怜悯在合作中的作用, 基于怜悯的动机会缓冲背叛的效应, 当被试面临他人的背叛时, 怜悯能够防止合作的破裂。怜悯不止服务于助人、合作等社会功能, 最近的研究显示怜悯对个体的健康具有益处, 它能改善个体的免疫系统和应激反应(Pace, Negi, Adame, Cole, Sivilli,Brown, et al., 2009)。然而, 过去的研究大多聚焦于对他人的怜悯, 当怜悯指向自我之后, 它又会有怎样的结果呢? 最近, 有学者(Neff, 2003a,2003b)提出了自我怜悯(self-compassion)这一概念, 并对之进行了实证性的研究。他们的研究显示, 自悯这一构念不论在理论上还是在实际的应用中都具有很高的价值。本文尝试对这些学者的研究成果进行介绍。接下来, 文章首先对自悯进行了界定, 指出了引入自悯的必要性, 它的成分以及类型; 之后介绍了自悯在个体上分布出现差异的影响来源; 最后我们回顾了自悯的心理功能以及它在临床上的应用。
2 自悯的界定
2.1 自悯的来历
幸福的程度。因此在介绍自悯之前, 有必要简要地回顾一下自尊与个体心理功能的关系。长久以来, 对于学术界和大众而言, 高自尊都是值得追求的, 因为高自尊即意味着高成就, 好人缘。但是, 最近的研究却对这一看法提出了质疑( 综述见 Baumeister,Campbell, Krueger, & Vohs, 2003)。高自尊在带来心理益处的同时, 也往往会导致偏见, 攻击以及一系列自我保护或者自我抬升的策略。为了更好地理解这些矛盾, 一些学者认为高自尊具有异质性(Baumeister et al., 2003; 田录梅, 张向葵,2006)。高自尊本身并不是一个单一的构念, 它可以被分解为不同的形式。例如, 研究者开始从自尊的稳定性(Kernis & Waschull, 1995), 自我价值的权变性(contingency of self-worth; Crocker &Wolfe, 2001)以及内隐自尊与外显自尊的相异性(Bosson, Brown, Zeigler-Hill, & Swann, 2003;Jordan, Spencer, Zanna, Hoshino-Browne, &Correll, 2003)等方面来界定和厘清高自尊的不同形式, 即安全的(secure) 和易损的(fragile) 自尊(Kernis, 2003; Kernis, Lakey, & Heppner, 2008)。不过有学者也另辟蹊径, 他们提出了新的理论构念来替代自尊, 例如核心自我评价(coreself-evaluation) (Judge, Erez, Bono, and Thoresen,2002; Judge, 2009; 杜建政, 张翔, 赵燕, 2007)等。与后者的取向相一致, Neff (2003a, 2003b)提出了自悯。其中, 对核心自我评价的研究多集中于工业与组织心理学, 与其说它是一个新的概念,不如说它是对既有概念的整合。最初, Judge 及其同事有感于自尊预测效度的微弱, 在自尊、一般自我效能感、控制点和神经质等特质测量的基础上, 抽取了一个更广的构念, 即核心自我评价来对个体的行为进行预测。而Neff (2003a, 2003b)对自悯的概念化更多地缘于自尊所带来的消极效应, 鉴于相关研究的丰富成果及其所预示的未来研究前景, 本文聚焦于对自悯的论述。
Neff (2003b)论称, 之所以需要提出另一构念来描述个体的自我观(self-view)其原因在于自尊并能反映个体心理健康和Neff (2003b)所提出的自悯构念从更广的视角来看涉及自我观的问题。自我观指的是人们怎样看待自己以及自己与他人的关系, 自我观常常从他人对自己的反应, 自己的行为以及自己相对于他人的表现得来(Swann, Chang-Schneider, &Mc-Clarty, 2007)。自我观可表现为自我概念、自尊、自我效能感等多种形式。以自尊来描述自我观, 往往过于注重对自我的评判以及与他人的比较, 聚焦自我、超过他人又会导致对他人感受和需要的忽视, 从而加剧了与周围人的分离和孤立(Crocker & Park, 2004)。然而, 心理学家一般认为人类是社会性生物, 关联需要(need forrelatedness)是人类的根本需要之一。就如Bauer和Wayment (2008)在有关“清静我”(the quiet ego)(超越自我中心和自私)的文章中所论称, “他人是相对清静我的心理社会之和谐的一分子。”正如下文所述, 自悯不仅包含了自尊中所蕴含的对自我的接纳和肯定, 而且还把自我和他人关联起来。因此, 在自我观的问题上, 自悯代表了另一种新的自我观形式。
自悯的思想来源更多地汲取了佛学的思想,在佛学中的对应词更接近于“悲”。虽然出自佛学,但是对人类的幸福而言却是至关重要的, 因而有越来越多的心理学家开始参与对自悯的研究。事实上, 随着东西方文化交流的加深, 东方的思想智慧愈来愈受到西方心理学界的关注(Houshmound, Harrington, Saron, & Davidson,2002)。例如, 有学者把佛教古老的修行术—— 正念(mindfulness; 如, Brown, Ryan, & Creswell,2007)引入了临床和健康心理学; 从佛教的视角来审视情绪心理学中的议题(Ekman, Davidson,Ricard, & Wallace, 2005); 来自中国儒家文化和诗学的“ 品味” 概念(savoring; Frijda &Sundararajan, 2007)也被运用于情绪心理学的研究等。所有这些都取得了大量的研究成果。自悯就是当前这种趋势下的产物之一。下面将介绍自悯的成分和类型。
2.2 自悯的成分
在Neff (2003b)的理论分析中, 自悯指的是对自己的关心和关切, 与此同时自我聚焦(egoistic self-focus)又被最小化, 就如在引言中所提到的, 自悯包括了与对待他人相似的立场来对待自己的遭遇。它涉及“对自身的痛苦和困难保持开放性, 体验到对自己的友善和关切, 以理解的、非评判性的态度对待自己的不足和失败, 并且认识到自己的遭遇是人类共同经历的一部分”。因此, 她把自悯分成三个成分, 即自我友善(self-kindness), 普遍人性感(the sense of commonhumanity)和正念(mindfulness)。
自我友善指的是关心和理解自己的倾向, 而不是严厉的批评和指责。在留意到自己人格中不好的方面时, 人们会“宽以待己”。即使当某些人格特征是有问题的且需要改正的时候, 人们也会无条件地接纳自我。在周围的生活环境非常艰难,让人心生痛苦时, 人们不会硬挺着; 相反, 自悯的个体会转向内部寻求自我宽解和安慰。
普遍人性感是自我怜悯的中心, 包含了对人无完人的承认, 即认识到所有的人都会失败, 犯错, 或者沉湎于不健康的行为。自我怜悯把自己有缺陷的状况和人类共有的状况联系起来, 这样一来人们就会从更为宽广和囊括性的视角看待自己以及自己的遭遇。但是, 人们有时也会误认为只有自己在艰难的生活中挣扎, 而其他的人都过着幸福的生活, 因而也会经受孤立感。
正念是自我怜悯的第三个成分, 它指以一种清晰和平衡的方式觉察到当前的情形, 既不忽视也不对自我或生活中的不利方面耿耿于怀(Brown, Ryan, & Creswell, 2007)。为了使怜悯扩展至自我, 个体必须认识到自己所遭受的痛苦。正念包含了某种对自己的超脱, 从元视角来看待自己的经历, 因而能更现实客观地考虑自己的经历。与这种平衡的觉察状态不同, 人们有时会对所觉察到的负性体验表现出过度沉迷(overidentification)或者思虑(rumination)。一旦如此,个体就会愈加严厉地评判和指责自己, 并且体验到孤立和疏离感。
虽然自悯的这些方面在概念上有很大的不同, 但是却相互引起并相互促进。首先, 正念作为一种平衡的觉察状态, 为自我友善和普遍人性感提供了心理空间。它允许人们与负性体验拉开足够的心理距离, 从而保证自我友善和普遍人性感的生成。正念对其他的成分也有直接的作用。非评判的, 跳脱出来的正念减轻了自我批评, 增加了自我理解(Jopling, 2000), 从而直接增强了自我友善。同时, 平衡的正念也能克服自我中心,提高与他人的关联感。其次, 自我友善和关联感也能进一步地增加正念。例如, 如果个体停止评判和指责自己, 而代之以自我接受, 那么情绪体验的负性影响就能相应的减少, 从而更易于维持一种对自己的思想和情绪的平衡觉察(Fredrickson, 2001)。类似地, 如果意识到痛苦和个人失败是所有人都会遭遇的, 个体也会提高对自己的思想和情绪的正念觉察, 而又不至于过度沉迷。最后, 自我友善和普遍人性感也会互相增强。当自我受到严厉地批评时, 自我意识就会加强, 而这种自我感的提高又会增加孤立感。而友善地对待自己能弱化这种自我意识, 从而更多地为关联感留有空间。反过来, 意识到他人会和自己一样遭遇痛苦和个人失败也能减轻施加于自身的责备和评判(Neff, 2003b)。
情感成分, 让个体无条件的接受自我; 普遍人性感可以看作自悯的认知成分, 它可以通过社会比较等过程扩展个体的视野; 而正念可以看作自悯的高级调节控制成分, 它可以把自我友善和普遍人性感调节到一个合适的水平。同时, 自我友善和普遍人性感对正念也存在一个反馈性的影响。相对于以自尊形式刻画的自我观, 自悯并不以外界结果而转移(自我友善); 不是寻求自我对他人的超越, 而是从自我与他人的共有要素中把自我与他人关联起来(普遍人性感); 更重要的是, 自悯还引入了正念, 即超脱的觉察(detachedawareness) (Bauer & Wayment, 2008), 正是这种觉察保证了对此时此地中自我和他人解释的更少防御性。
总体而言, 我们认为自悯的三个成分是相互关联、相互影响的, 自我友善可以看作自悯的2.3 自悯的研究方法
为了从实证上对自悯进行研究, Neff (2003a)依照自悯的三个成分编制了自悯量表。它由26个项目构成, 这些项目又分属于6 个子量表:自我友善, 自我评判, 普遍人性, 孤立感, 正念和过度沉迷。子量表之间具有较高的相关, 验证性因子分析表明子量表之间的相关可由一个二阶的因子解释, 即自悯。自悯量表具有较好的心理测量学属性, 即较高的重测信度(r = 0.93)和内部一致性信度(α = 0.92), 聚合效度和辨别效度, 如自我报告的自我怜悯量表分数与观察者的报告有很大的重合, 佛教徒比非佛教徒报告了更高的分值(Neff, 2003a; Neff, Kirkpatrick, & Rude,2007)。从量表的内容可以看出, 它主要是对特质性的自悯进行测量。
焦虑、愤怒等负性情绪,他们也更有可能对事件承担个人责任(Leary et al.,2007)。
除了使用量表对特质自悯进行测量之外, 也有研究者采用诱发的方法使被试产生状态自悯(Leary, Tate, Adams, Allen, & Hancock, 2007)。在他们的研究中, 对应于自悯的三个成分, 首先,让被试罗列出他人也会同样经历类似的负性事件(普遍人性感); 然后, 让被试书写一段文字,内容涉及以对待经历负性事件的朋友的方式, 对自己也表达出理解、友善和关切(自我友善); 最后, 让被试以客观冷静的方式来描述他们对负性事件的反应(正念)。研究结果发现, 状态自悯能够被成功地诱发出来, 自我怜悯组的被试在回忆负性事件后报告了更少的除了应用自我报告这种主观的测量方法之外, 还有一些客观测量方法可以应用, 例如:行第18 卷第12 期 自我观的新形式:有关自悯的研究论述 -1875-为测量、生理测量等。外显行为的测量主要肢体动作、面部表情等方面的测量。生理测量不仅包括包括心跳、血压、皮肤电等自主神经系统的活动, 还包括脑机制的测量。尽管这些方法还没有在自悯研究领域得到应用, 但是随着研究的深入,行为测量、生理测量的方法也会成为测量自悯的重要组成部分。
3 自悯的影响因素
青少年群体进行了研究。他们发现母亲的批评和紧张的家庭关系与自我怜悯呈负相关。而那些体验到来自父母接纳和肯定的个体则报告了更高的自我怜悯。安全的依恋与自我怜悯呈正相关, 而先占和恐惧依恋与自我怜悯呈负相关, 从而表明了依恋在自我怜悯中可能发挥着重要的作用。Gilbert(2005)从进化的角度指出, 自我怜悯在很大程度上源于依恋系统, 所以在安全稳定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个体或者经历过与照料者之间支持性和肯定性关系的个体更有可能以关心和同情的方式看待自己。相反, 那些在不安全甚至威胁性的环境中得到抚养或者经受不断批评和攻击的个体往往会自我批评而不是自我怜悯(Gilbert &Proctor, 2006)。
自悯作为一种自我观, 无论在特质水平上还是在状态水平上都存在着个体差异。究竟个体在自悯上的差异是怎么形成的呢?如果能够清楚地确认自悯的影响来源, 就可以有针对性的进行培养, 提高个体的自悯心, 进而促进个体的心理健康水平。Neff 和McGehee (in press)对Neff 等人(Neff, Pisitsungkagarn, & Hseih,2008)也检验了自悯跨文化的普遍性。他们选取了泰国、美国和我国台湾的被试为研究对象, 考察了自悯、独立型和互倚型自我建构(selfconstrual)、心理幸福感三者之间的关系。研究结果显示, 自我怜悯的平均水平在泰国最高, 我国台湾最低, 美国处在中间。Neff 等(Neff et al.,2008)认为这种跨文化之间的差异可以从几个方面来解释。泰国人受到佛教强有力地影响, 人们在日常交往和教养中会强调怜悯的价值; 而我国台湾则受到儒家文化的熏染, 羞耻心和自我批评被作为一种家长和社会控制的手段而得到强调。美国之所以报告了中等水平的自我怜悯是因为美国文化对自我怜悯显示了更加复杂态度(强调积极自我情感却又包含孤立和竞争的民族精神)。不过在这三个文化中, 更高程度的自我怜悯都显著地预测了更少的抑郁和更大的生活满意度, 从而表明了不管文化的差异如何, 自我怜悯的益处是普遍的。
从既有的研究可知, 自悯作为一种个体的特质, 不可避免会受到个体经验的影响, 小到早期的成长经历, 大到所处的社会文化系统。然而,心理系统不仅对外部的环境作出反应, 系统之间也会发生相互的影响, 例如, 在一项有关自我怜悯和主要人格特质关系的研究中(Neff, Rude etal., 2007), 研究者发现自我怜悯与神经质有最强的相关(r = −0.65), 自我怜悯同样与宜人性、外倾性、尽责性有正相关, 但是却没有发现其与对经验的开放性有关系。探讨自悯与其他心理现象之间的关系, 从不同的角度对自悯进行考察将是未来的研究方向之一。人类的自悯系统对自身的健康是否有影响?对适应社会是否有帮助?这些问题一直是研究者普遍关注的问题。下文将就这一议题展开论述。
4 自悯的功能
自悯作为自我观的一种表现, 对个体的心理功能同样会产生积极的影响, 而与自尊不同的是,它似乎并没有产生连带的副作用。下面将主要介绍自悯在个体应对负性事件上的缓冲抵御功能,它与积极心理力量的关系以及自悯在人际互动中的社会功能。